第453章 诸葛关张赵受领託孤臣,汉中祖刘备

作品:《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53章 诸葛关张赵受领託孤臣,汉中祖刘备驾崩
    李翊那一声“遵旨”,如同沉重的磐石投入死水。
    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无尽的悲澜。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著千钧重量,走向桃园的入口。
    园外,以诸葛亮、赵云为首。
    刘禪、糜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一眾核心骨干大臣早已得到密令。
    在此已静候多时了。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衣冠肃整。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令人窒息的预感。
    当李翊的身影出现在园门,无需多言。
    眾人已从他那沉痛而决然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
    诸葛亮羽扇微顿,赵云紧握拳心。
    刘禪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陛下宣召,”李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
    “诸公……隨老夫入內吧。”
    眾人默然,依序跟隨李翊。
    踏入了这片在寒冬中显得格外萧瑟淒清的桃园。
    园內,关羽、张飞依旧半跪於地,搀扶著倚靠在四轮车上的刘备。
    当看到诸葛亮、赵云等人鱼贯而入时。
    刘备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无需號令,所有人见到那坐在四轮车上、形销骨立却努力维持著帝王最后尊严的刘备时,皆心如刀绞。
    齐齐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哽咽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臣等……叩见陛下!”
    刘备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
    这些陪伴他走过大半生、共同缔造了这中兴局面的股肱之臣。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如同游丝。
    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眾卿……平身……都,近前些……”
    眾人依言稍稍抬头,却无人起身。
    只是跪著向前挪动了几分,离他们的皇帝更近一些。
    刘备靠在车背上,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声音带著无尽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朕……自涿郡起兵,辗转半生,屡遭败绩,漂泊无依……”
    “幸得……幸得子玉倾力辅佐,方於困顿中见生机。”
    “於绝境中开新局……终得……”
    “克成帝业,三兴汉室……”
    “然,朕虽承天景命,却常感智识浅陋,才德不足……”
    “虽夙兴夜寐,恐负天下之望……”
    “中兴之业,犹觉力有不逮,诸多遗憾……”
    他停顿了片刻,喘息声清晰可闻。
    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眾人的心也隨之揪紧。
    “然……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求也……”
    刘备的目光重新聚焦,带著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郑重。
    扫过跪在最前面的几人,“朕……今已病入膏肓,死在旦夕……”
    “嗣子阿斗,性情孱弱,才具平庸……”
    “朕……不得不以社稷江山,万里黎民之未来……”
    “相托於诸位爱卿!”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著无尽的恳切与託付的重压:
    “诸位……皆是隨朕歷经磨难,忠心耿耿之心腹倚仗!”
    “朕……有肺腑之言,望诸位……静听之!”
    “陛下!”
    眾人闻言,无不悲从中来,涕泪交加。
    纷纷以头抢地,泣声请求:
    “愿陛下善保龙体,福寿绵长,以副天下之望!”
    “臣等……不能没有陛下啊!”
    刘备缓缓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笑容。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呵呵……天下……岂有万寿无疆之人?”
    “朕……今年七十,古来稀矣。”
    “回想当年,涿郡一织席贩履之夫,岂能料想……”
    “有朝一日,竟能登临九五,扫平群雄,光復汉家山河?”
    “此生……能得遇诸位,共创此不世之功业。”
    “朕……心中已无遗憾,唯有……感激……”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首先將目光投向跪在前列的诸葛亮,招了招手:
    “孔明……近前来。”
    诸葛亮连忙跪行几步,来到四轮车前。
    泪流满面,仰视著刘备:
    “陛下!臣在!”
    刘备看著他,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信任:
    “孔明……你虽追隨朕之时日,较之子玉、云长、益德为晚……”
    “然,朕深知汝之才具,堪比管仲、乐毅……”
    “自你入朕麾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內修政理,外御强敌,从未令朕失望……”
    “朕……更是力排眾议。”
    “使你从子玉手中,接任首相之位……”
    “望你……日后更当勤勉不輟,精进自身。”
    “与诸位老臣同心协力,辅佐新君……”
    “使我大汉这艘巨舰,能避开暗礁险滩。”
    “继续……破浪前行……”
    诸葛亮听得心如刀割,伏地痛哭,声音哽咽:
    “陛下!臣本南阳一耕夫,苟全性命於乱世,不求闻达於诸侯!”
    “陛下……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咨臣以当世之事。”
    “由是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知遇之恩,虽结草衔环,难以报万一!”
    “今陛下又以社稷相托,臣……臣亮敢不竭股肱之力。”
    “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说罢,顿首不止,额上沾满尘土与泪痕。
    刘备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一直守护在侧的关羽、张飞。
    眼中瞬间充满了不同於君臣的、更为深厚的兄弟情谊。
    泪水潸然而下。
    “云长……益德……近前……”
    “大哥!”
    关张二人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刘备伸出的、冰冷的手。
    “二弟,三弟……”
    刘备声音哽咽,“朕此生……最为骄傲之事,並非那中山靖王之后、高祖血脉之虚名……”
    “而是……而是当年在涿郡,能与二位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
    “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刘备嘴唇颤抖,开始念叨他记了一辈子的桃园誓言。
    “……此誓言,犹在耳边……然……”
    “然今日,为兄……恐怕要……食言了……”
    “不能与二位贤弟……同赴黄泉了……抱歉……”
    “大哥!莫要说了!”
    “是弟弟们无能,不能替大哥分担病痛!”
    关羽、张飞听到这诀別之言,更是悲痛欲绝。
    伏在刘备膝上,慟哭失声。
    那哭声充满了壮士末路的悲凉与兄弟永诀的痛楚。
    刘备抚摸著两位义弟的头髮,如同当年在涿郡时一般。
    勉力振作精神,嘱託道:
    “朕……希望你们……莫要因朕之离去而消沉……”
    “需得……振作精神,继续为这……”
    “我们共同打下的汉室江山……效力尽忠……”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但接下来的话却至关重要,清晰无比:
    “朕……將青徐之军(原山东、徐州部精锐)……交由云长统辖……”
    “將辽东幽燕之军(原幽州、河北部精锐)……交由益德统领……”
    “望汝二人……善加抚恤,谨慎用之。”
    “以为……社稷之磐石……”
    此言一出,跪在后方的部分大臣心中皆是一凛!
    青徐军与幽燕军,乃是帝国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两大野战军团。
    堪称国之命脉。
    陛下在临终前,將这两支劲旅的指挥权明確交予关羽、张飞这两位绝对忠诚且手握重兵的异性兄弟。
    其用意不言自明——
    既要藉助他们的威望与能力稳定军心,巩固边防。
    更深层的,恐怕也是为了制衡朝中可能出现的权臣。
    確保刘禪的皇位稳固,防止大权旁落。
    至此,诸葛亮掌政。
    关张掌军,三位核心託孤大臣的格局已然明朗。
    交代完关张,刘备的目光移向一旁同样泪流满面、默默守护的赵云:
    “子龙……近前。”
    赵云虎目含泪,跪行至车前:
    “陛下!赵云在此!”
    刘备看著他,眼中充满了战友之情与无限的信任:
    “子龙……朕与你,相识於患难之中……”
    “你弃公孙瓚而相从於朕,至今……已数十载矣……”
    “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不想……今日竟要於此地……分別……”
    “朕心……实痛……”
    他喘息著,紧紧抓住赵云的手。
    “卿……乃朕之故交,情同手足……”
    “朕去之后……望卿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
    “早晚……看覷吾子……护其周全……”
    “勿负……朕今日之言……”
    赵云闻言,亦是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这位一生刚毅的虎將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
    以头顿地,砰砰作响:
    “陛下!老臣……老臣蒙陛下厚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但有子龙一口气在,必当以性命护持太子周全!”
    “纵使身化齏粉,亦绝不令太子有失!”
    “陛下……放心!”
    声嘶力竭,闻者无不动容。
    赵云虽未直接获得大军指挥权。
    但其宿卫宫廷、护持皇室之责,已然被赋予託孤之重。
    成为第四位託孤大臣。
    事实上,
    在很多时候,掌管禁军远比掌管地方大军的权力还要大。
    因为禁军能够直接影响朝廷中枢,第一时间控制中央。
    而地方大权,却很容易被制衡节制。
    所有赵云看似只掌控禁军,实则他的权力丝毫不小。
    刘备正是念及赵云做事稳妥沉著,才会將最重要的皇室禁军交给他。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政治格局的。
    四位託孤大臣——
    掌政的诸葛亮,掌军的关羽、张飞,护主的赵云——已然嘱託完毕。
    刘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早已哭得几乎昏厥的太子刘禪身上。
    “阿斗……吾儿……近前……”
    刘禪在內侍的搀扶下,踉蹌著跪爬到父亲脚边。
    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父皇……”
    刘备爱怜地看著这个能力平庸却心地不算坏的儿子,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无奈与期望。
    “朕……自幼家贫,未曾多读书……”
    “只是粗知大略……”
    “然,圣人之言,亦有耳闻……”
    “『鸟之將死,其鸣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朕……身为汝父,却未能……未能好好教导於你……”
    “文韜武略,皆无所长……”
    “临此永诀之际……心中有千言万语……”
    “想要叮嘱於你……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脑海中闪过刘永那疯狂而绝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懊悔与痛苦:
    “此前……你二弟永儿之事……”
    “朕……心中一直懊悔不已……”
    “是朕……疏於管教,未能及早察觉其心结……”
    “方使其行差踏错,万劫不復……”
    “朕……希望你……无论如何……”
    “需得保持一颗……淳厚、善良之心……”
    “此为立身之本……更要……时刻谨记。”
    “听从你相父……以及诸位託孤大臣之教诲……”
    “他们……皆是国之柱石,绝不会害你……明白吗?”
    刘禪早已哭得撕心裂肺,只能拼命点头,哽咽道:
    “儿臣……记住了!”
    “儿臣一定……一定听相父和诸位大臣的话!”
    “绝不敢忘!!”
    刘备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握住刘禪的手。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朕……別无他能教你……”
    “只赠你一句话……汝当时时自省,切勿……”
    “因善事微小而不屑於去做……亦勿……因恶事微小而觉得无妨去做……”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谨记此言……秉持仁心,勤政爱民……”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禪將这十四字真言反覆咀嚼,如同烙印般刻入心中。
    他顿首再拜,哭泣不止: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定当时刻不忘!”
    嘱託完太子,刘备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精神略显鬆弛,但目光却再次扫向园中跪伏的群臣。
    示意他们將所有隨行而来的官员皆召至近前。
    很快,
    麋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更多文武官员,皆跪满了一片。
    人人面带悲戚,低声啜泣。
    刘备望著这些大多从微末时就追隨自己的老臣,泪水再次盈眶。
    他挣扎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眾位爱卿……朕……本涿郡一织席贩履之草莽……”
    “若非……若非诸位爱卿,不嫌朕出身鄙陋。”
    “於朕落魄困顿、顛沛流离之时,便倾心相隨,不离不弃……”
    “竭智尽忠,辅佐至今……”
    “朕……焉能有今日之局面?”
    “朕……发自肺腑……感激……感激诸位!”
    说著,他竟然挣扎著。
    在四轮车上,向著眾臣的方向。
    微微躬身,拱手一揖!
    “陛下!使不得啊!”
    “折煞臣等了!”
    “陛下!!”
    群臣见状,惶恐万分。
    纷纷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悲慟。
    一向以詼谐机智著称的简雍,此刻更是哭得毫无形象,捶胸顿足:
    “陛下!您怎能如此说!”
    “能追隨陛下,参与这光復汉室的伟业,是臣简雍……”
    “是吾等眾人,三生修来之福分啊!陛下——!”
    刘备看著这些老臣,连连点头。
    脸上露出欣慰而又悽然的笑容:
    “好……好……有卿等此言。”
    “朕……心甚慰……”
    他喘息了几下,郑重宣告。
    “朕……已封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託孤大臣……”
    “望诸位爱卿……日后,定要……同心同德。”
    “听从他们之安排……须知……”
    “一个团体,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
    “唯有……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服从领导……”
    “方能……凝聚力量,克服万难……走得更远……”
    “尔等……可记住了?”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必当同心协力,辅佐新君,听从託孤大臣之命!”
    眾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桃园中迴荡,带著悲壮与决心。
    交代完这一切,刘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隨时会断绝。
    最后,他將目光,投向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稳定后方。
    与他共同缔造了这大汉中兴局面的最核心的人物——李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的信任、依赖。
    以及一种即將永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子玉……”
    刘备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平静。
    “最后……再……带朕……游一游……这桃园吧……”
    李翊一直强忍著的泪水,在这一刻,终於悄然滑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接替了关张的位置。
    稳稳地扶住了四轮车的推手。
    几名侍卫下意识地想跟上护卫。
    “留下……”
    刘备微微摆手,目光依旧看著前方光禿禿的桃林。
    “朕……只想……与李相……走走……”
    李翊推著四轮车,缓缓向前。
    车轮碾过覆著薄雪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身后,群臣依旧跪在地上,许多人面露担忧。
    生怕皇帝会在这桃园深处龙驭上宾,有人下意识地想起身跟隨。
    然而,一直沉默观察的诸葛亮,却在此刻微微抬手。
    目光扫过眾人,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以眼神示意:——
    没有陛下的明確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这最后的独处。
    眾人读懂了诸葛亮眼中的含义,儘管心中万分焦急与悲痛。
    却也只能强忍起身的衝动,重新俯下身去。
    默默地、长久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目送著那辆承载著帝国命运与一段传奇友谊的四轮车,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消失在光禿禿的枝干与冬日惨澹的天光之间。
    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和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如同一曲无声的輓歌。
    ……
    李翊推著那辆承载著帝国最后重量的四轮车。
    车轮在覆著残雪的碎石小径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轆轆”声。
    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穿过光禿禿的桃树枝椏。
    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嘶鸣,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而悲凉。
    先前园外群臣压抑的哭泣声,此刻也已听不真切。
    仿佛被这浓重的冬日暮色与无尽的悲伤彻底隔绝开来。
    刘备半倚在车中,身上覆盖著厚厚的锦裘。
    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他微微仰著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那些虬曲盘亘、指向灰暗天空的枯枝。
    仿佛在努力回忆它们春日里繁似锦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著一种异样的平静。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子玉……你我……像这般……”
    “只有你我二人……静静相处……”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朕……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李翊推车的步伐沉稳依旧。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追忆,有感慨,更有深沉的悲慟。
    他沉默了片刻,方低声答道:
    “回陛下……確实……太久远了。”
    “久到……臣亦恍惚,难以记清具体年月……”
    “只记得,那时尚在徐州,或是更早的漂泊途中……”
    “篝火旁,军帐內,方能与陛下……”
    “有此片刻寧静,纵论天下……”
    刘备的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
    却终究无力完成,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充满遗憾的嘆息:
    “是啊……太久,太久了……要是……”
    “能永远……如眼下这般……”
    “你推著朕……在这园中漫步……”
    “不论国事,不论天下……只有你我……”
    “说说閒话……那该……多好……”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只可惜……天不假年……时不我待……”
    “命运……终究……不肯……”
    “多给朕……些许光阴……”
    李翊推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
    这沉默,本身已是最大的哀慟。
    车轮又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碾过几片冻僵的落叶。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刘备忽然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著一种积压已久、终於在此刻释然的探究之意。
    目光也似乎清明了几分,侧头看向身后推车的李翊。
    “子玉……有一事……埋於朕心中……数十载矣……”
    “一直……想问於你……”
    李翊一愣,问刘备是什么事。
    刘备喘息了几下,继续道:
    “当年……朕於徐州……机缘巧合。”
    “將你……从曹军追兵手中……救下……”
    “彼时……你言道……自己乃是……来自……附近山中……”
    “一閒散野客……曾隨……某位绝世高人……”
    “修行学艺……故而……略通……韜略术数……”
    李翊推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刘备仿佛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地缓缓说道:
    “然……后来……朕其实……曾暗中……”
    “遣派心腹之人……往徐州左近……仔细查访过……”
    “彼处……虽有丘陵……却並无……什么……”
    “险峻深邃之大山……”
    “更未曾听闻……有何……避世不出的……”
    “绝世高人的……踪跡……”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带著一种温和却不容迴避的审视。
    望向李翊那逆光而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
    “子玉……告诉朕……”
    “你……究竟……来自何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滯。
    寒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啸,只有那冰冷的、夹杂著雪粒的湿气。
    无声地浸润著一切。
    李翊沉默了。
    他的目光投向桃林更深处那一片朦朧的晦暗。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看到了某个极其遥远、已然模糊的所在。
    良久,
    他才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著一丝飘渺的语气,缓缓答道:
    “陛下既然当年便已派人访查,为何直到现在才问呢?”
    “哈哈……咳咳!”
    刘备大笑两声,又乾咳数声,解释说:
    “朕若是当年便问……朕怕会失去你……”
    “所以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便也一直埋藏在朕的心中。”
    李翊一时沉默了。
    他料算一生,唯独这件事他没有想过。
    “陛下……臣……来自一个……”
    “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远?”
    刘备追问,语气中並无逼迫。
    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即將永诀的、想要更了解老友的渴望。
    “很远……”
    李翊重复道,声音低沉。
    “远到……臣已几乎……记不清……”
    “那处的山川……是何等模样……”
    “远到……臣甚至……快要遗忘……”
    “那里的人们……是如何……言语交谈的了……”
    这个回答,玄奥而超出常理。
    然而,刘备听了,脸上却並未露出惊疑或不满。
    反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和而瞭然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绽开,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点微光。
    “看来……果真是……”
    “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啊……”
    他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接受。
    他不再追问。
    或许,以他数十年与李翊相处的智慧。
    早已从对方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
    那些对天下大势精准得可怕的预言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猜到了这位亦臣亦友的伙伴,其来歷绝非寻常。
    又或许,在生命最后的时刻。
    他觉得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助他成就了不朽的功业。
    这份温柔的缄默与理解,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李翊心中波澜起伏。
    他停下了推车的动作,
    將车稳稳地停在几棵尤为粗壮、想必春日里开也最为绚烂的老桃树下。
    刘备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翊身上。
    那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身份的、毫无保留的终极信任。
    他勉力抬起手,示意李翊近前。
    李翊依言,走到四轮车前,俯下身。
    “子玉……”
    刘备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
    “朕適才……於眾人面前……”
    “封了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託孤之臣……”
    “嘱以……军国大事……然……”
    “朕心中……澄明如镜……”
    “他们四人……或长於政略,或勇冠三军,或忠贞不二……”
    “皆乃……国之栋樑……然……唯有你……”
    “子玉……唯有你……能真正……管住他们……”
    “协调四方……使这艘……名为『大汉』的……巨舰……”
    “不至偏航……”
    他紧紧盯著李翊的眼睛。
    仿佛要將自己最后的意志与帝国的命运,一同注入其。
    “朕……希望你……来做这……巨舰之下……”
    “那最后的……掌舵之人……”
    “无需……显於台前……只需……”
    “稳坐於……这风雨飘摇的……船舱之底……”
    “把握方向……可好?”
    李翊望著刘备那充满期盼与託付的眼神,再无任何犹豫。
    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
    然后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痛而坚定:
    “陛下知遇之恩,信任之重。”
    “虽高山深海,难以比擬!”
    “臣……李翊,纵使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亦必当竭尽残年,报效陛下!”
    “定不负陛下今日之託!”
    听到李翊这郑重的承诺,刘备仿佛终於卸下了肩上最沉重的一副担子。
    长长地、舒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隨即又提出了一个更加沉重、更加敏感。
    甚至可说是为君者大忌的问题:——
    “那么……子玉……”
    刘备的目光似乎想要穿透李翊,看到那渺茫的未来。
    “以你……之见……朕……”
    “辛苦创下的……这汉室江山……”
    “能够……延续……多少年?”
    此言一出,饶是李翊心志坚如磐石,也不由得浑身一震。
    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诧!
    自古以来,为帝王者,谁不盼自家江山社稷传之万世?
    如此直接询问国祚长短,尤其是询问一个臣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已非寻常的君臣奏对。
    而是两位即將永诀的老友之间,关於一个王朝命运的终极对话。
    “陛下!”
    李翊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此乃关乎国运之天机……”
    “臣……臣岂敢妄加揣测?”
    “陛下何故……突然垂询此事?”
    刘备看著他惊讶的模样,脸上竟又露出了那抹看透一切的、淡然而又带著几分超脱的笑意。
    他缓缓摇头,语气平和得不像一个即將离世的帝王:
    “朕……又不是……那祈求长生不死、妄图传祚万世的……秦始皇……”
    “岂会……痴心妄想……千秋万代,永为刘姓?”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但话语却愈发清晰,“天下……岂有……不亡之国?不衰之运?”
    “倘若……后世子孙……”
    “刘姓失德……不能……抚育万民……”
    “致使……天下板荡,生灵涂炭……”
    “那么……这江山……自当归於……”
    “有德者……居之……”
    “此乃……天道循环……”
    “朕……虽有不舍……却亦……明白此理……”
    古代並不是所有皇帝都像秦始皇那样,觉得自己的王朝可以传千世万世。
    秦始皇觉得自己能够传千秋万代,是因为他是始皇帝。
    如果一个人只读过春秋战国的歷史,那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居然能够被农民起义军给推翻。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人民的力量永远是被低估的。
    在这之后,人们其实便已经对王朝更迭有了新的认知。
    比如曹丕就明確说过,“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
    而在曹丕之前,
    第一个在大一统王朝里,明確认为没有哪个朝代可以传千世万世的。
    正是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
    刘秀是敢明確说出“天下没有不亡朝代”的开国皇帝。
    作为一个封建时期的皇帝,敢公开说出这种话,確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的。
    而刘秀之所以能这么早意识到这一点,
    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跟整个儒家道德思想相关。
    大家现在都相信天命了。
    认为天下就是,有德者得之,无德者失之。
    有道者得天下,无道者失天下。
    正如曹魏代汉,为什么一定要搞形式主义?
    明明是当时已经完全架空了汉献帝,却依然要对他非常好。
    就是为了彰显曹魏政权的合法性,彰显自己的“德”。
    刘姓失德,所以我才能代汉。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必须很好的扮演这一点。
    这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正是这种思想,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朝代总会有无德的时候。
    你无德了,那你就应该下去了。
    哪怕你是我的子孙。
    所有人们常说,所谓歷史长河,
    便是王侯將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除刘秀之外,
    另一个大一统王朝里,敢明確说出没有哪个王朝不亡的是康熙。
    乾隆也曾隱晦地表示,希望清朝皇帝能够传二十四代。
    结果最后打了个折扣,只传了十二代。
    此外,赵匡胤也曾说出:
    “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
    所以,一个封建王朝,
    越是能够意识到王朝不能长久延续的皇帝,越能够把本职工作给做好。
    道理也很简单。
    一个朝代,一个政权。
    是像刘秀这样,认为天下无不亡之国,我们这个朝代早晚会亡。
    他这个朝代反而会更长呢。
    还是像秦始皇那样,认为我的天下就该是始皇二世三世万万世。
    这样的朝代会更长命呢?
    毫无疑问是前者。
    秦二世而亡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它没有尊重客观规律。
    只有统治者,知道我这个国家可能会亡。
    那他才会更努力的把事情做好。
    他才会更在乎民间老百姓的情况。
    至少这样能延续的更久一点,不要亡在我手里。
    但如果有些人,他就是觉得我们就是万万代,不可能亡。
    那他啥事儿都能干出来。
    这样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呢?
    刘备是一个从草莽干到中兴汉室的开国皇帝。
    他非常清楚人民的力量有多强。
    玄德玄德,一生以“仁德”为信条的他。
    如何意识不到,刘姓一旦失德,天下早晚会交给別人?
    所以刘备才会在生命最后关头,问出李翊这样的问题。
    见李翊依旧眉头紧锁,面露犹豫,似乎仍有顾忌。
    刘备温和地笑了笑,换了一种问法:
    “既然……子玉……有所顾虑……”
    “那不如……朕……换个问法……”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翊,带著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你……李翊……李子玉……向朕保证……”
    “你……能够……为朕……保住这汉室江山……”
    “多少年?”
    他艰难地补充道,语气带著最后的执著与期盼:
    “朕知道……你与常人……不同……”
    “你说可以……那便……一定可以……”
    “眼下……唯有你我二人……四下……更无六耳……”
    “你……也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给朕……一个准数……让朕……”
    “走得……安心点儿……吧……”
    面对刘备这近乎赤裸的、充满终极信任的恳求。
    李翊再也无法迴避。
    他站在寒冷的桃林中,纷飞的雨夹雪落在他白的鬚髮上。
    瞬间融化,如同无声的泪水。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速掠过已知的歷史长卷。
    又思及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所带来的种种变数,未来已是一片混沌的迷雾。
    无人能够真正预测。
    然而,此刻。
    他需要给这位即將逝去的君王、这位亦君亦友的知己。
    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安心合眼的承诺。
    他沉吟了许久,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命运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於,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中已是一片决然与坚定。
    他抬起右手,在刘备那充满期盼的、逐渐涣散的目光注视下。
    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百年。”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坠地。
    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寂静的桃林中清晰地迴荡。
    “臣……向陛下保证,必当穷尽一切心力。”
    “为大汉……再续……四百年国祚!”
    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刘备的预料。
    他怔了一下。
    隨即,那枯槁的脸上,竟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那是一种混合著震惊、欣慰、乃至满足的光芒。
    他喃喃地重复著:
    “四……四百年?”
    隨即,他像是计算著什么。
    脸上露出了更加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甚至驱散了些许死亡的阴霾。
    “四百年……已是……前汉与后汉……加起来的……数目了……”
    “若算上……朕这一脉……便是……八百年之寿……”
    “已能……与那……享祚八百载的……周室……相匹敌矣……”
    “朕……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非常……满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空中,原本只是阴霾密布。
    此刻竟淅淅沥沥地飘下了冰冷的雨丝。
    其中还夹杂著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雪籽。
    打在乾枯的桃枝上和两人的衣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李翊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冷的雨雪。
    感受著那刺骨的凉意,轻声道:
    “陛下,下雨雪了……”
    “看来,这漫长的冬天……真的要结束了……”
    “春天……就快要来了……”
    刘备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雨雪。
    望向了更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空灵而縹緲:
    “不……子玉……这不是……冬天结束……”
    “这是……新的……世界……要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终不可闻。
    李翊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急忙俯身,凑近刘备,轻声呼唤:
    “陛下?陛下?”
    没有任何回应。
    刘备依旧保持著微微仰头的姿势,双眼依然睁开著。
    望著桃林上方那片被雨雪笼罩的、灰濛濛的天空。
    目光中似乎还残留著对这万里江山的无限眷恋,与一丝对新世界的朦朧期待。
    然而,那眼中所有的神采。
    已然彻底凝固、消散。
    李翊颤抖著伸出手,轻轻探向刘备的鼻息——
    一片冰冷,再无丝毫生气。
    霎时间,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
    这位歷经无数风浪、早已心硬如铁的老人。
    此刻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
    为刘备合上了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
    “陛下……您……安心走吧……”
    李翊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承诺。
    “愿……来世……你我……还能……”
    “再度相逢……把酒言欢……一起共事……”
    至此,
    涿郡起兵,转战半生。
    歷尽磨难,终成帝业,三兴汉室的中兴之主——
    刘备,於洛阳皇宫桃园之內,驾崩。
    享年七十岁。
    雨雪依旧无声地飘洒著,覆盖著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与託付的桃园。
    也覆盖了整个洛阳。
    仿佛天地同悲。
    为这位传奇帝王的离去,献上最后的、冰冷的輓歌。
    李翊独自站在四轮车旁,任由雨雪浸湿他的衣衫。
    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与飞雪中,显得无比孤独而沉重。
    一个时代,隨著刘备的离去,正式落下了帷幕。
    ……
    (隨著刘备的驾崩,本书也快走向完结了,还剩一点李翊辅佐幼主的內容。老刘走后,老李也迎来人生中最寂寞的路段。大家便陪老李走完他人生中最后的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