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拜师

作品:《红楼晓梦

    第372章 拜师
    听了尤三姐的话,陈斯远略略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尤三姐抬眼扫量一眼,便知其心下所想。外室子不入宗谱,也无家產继承之权,怎么看都吃了大亏。可尤三姐心下自有计较。
    一则,陈斯远走的是科考一途,將来为官游宦,再不好轻易沾染营生;二则陈斯远要娶一房正室两房兼祧,其余姬妾不知凡几,到时候定会子孙满堂,她便是隨著陈斯远进了家门,来日自个儿的孩儿又能分润几分?
    与其如此,莫不如留在外头呢,起码这三进宅子是她说了算。再有,那百草堂营生,待陈斯远大婚后,说不定也会给自个儿一些股子。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与其汲汲营营、死皮赖脸去主母跟前立规矩,莫不如逍遥自在留在外头呢。到时候陈斯远心下存了一分愧疚,说不定心下会多记掛自个儿几分呢。
    感知环著自个儿的双臂紧了紧,尤三姐便將螓首贴在陈斯远心口,思量著说道:“要不还是单独买三处宅院吧,常言道『马勺难免碰锅沿』,凑得近了难免生出齟齬来。”
    陈斯远却知,尤三姐这般说不过是因著自个儿银钱不凑手的安慰之语,一身祧三门,陈斯远分身乏术,若真置办了三处宅院,往返各处宅院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呢。
    他便笑著说道:“二姐姐、宝妹妹、林妹妹相处的几年,彼此知根知底,不是外间那起子爱搬弄是非的,还是买在一处合適。”顿了顿,见怀中人儿扭过来头蹙起眉头,陈斯远又道:“三路宅院本就是用穿堂相连,若真过不到一处,大不了將穿堂封死。”
    尤三姐揪心不已,屈指盘算道:“牙人说了,那辅国將军府年久失修,修葺一番只怕要拋费上万两银子。这还只是屋舍,后头的园整飭起来还不知靡费几何呢。哥哥要来年娶亲,宝姑娘也年岁相当,只怕一年要办两场。”
    辅国將军府好歹是皇室宗亲,顺承明制,屋舍仪制很有讲究,单是大门就得改建一番,陈斯远估摸著只怕一万两银子打不住。
    陈斯远补充道:“我打算明年就接林妹妹过门。”
    尤三姐一怔,说道:“那就是三场,这聘礼不能马虎,算算一份最少五千两银子,三份就是一万五千两。”
    刨去吃穿用度,眼下陈斯远最少差了三万二千两银子的缺口。铁路、鱼腥草素这两样且不说,单是百草堂与胶乳,一年能有个一万二、三的银钱收入就不错了。
    这么一算,怎么著都还差两万两银子呢。
    眼见尤三姐愁眉不展,陈斯远却笑著道:“不怕,我又折腾了两桩营生。”当下他便將鱼腥草素与铁路的事儿提了提,说罢又道:“薛文龙去的时候,薛家乱作一团,姨太太生怕家產被旁人霸占了去,便將手头的银票都交给了我。若真箇儿捣腾不开,大不了我先从中借些银子,回头儿填补了也就是了。”
    尤三姐这才面色稍霽,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我倒是白白操心了。”
    陈斯远生怕尤三姐心酸,环著娇软身子的双手便探进衣襟里不规矩起来,嘴上转而说道:“二姐儿从寧国府到底拿了多少银子?”
    尤三姐面上腾起红晕来,嘟囔道:“她自个儿有个银钱匣子,几年下来,估摸著怎么也攒了快一千两了吧。”
    陈斯远心下盘算,自个儿每年给尤二姐二百两银子,吃穿用度一应不缺,尤二姐只偶尔买些胭脂水粉、宫头面,两年上一百两银子顶天了。这么一算,余下的七百两银子岂不是全从尤氏那里得来的?
    真真儿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財不富』啊,难怪尤二姐隔三差五就往寧国府跑。
    他这边厢思量著,双手却作怪不停,就听怀中尤三姐娇滴滴叫了声儿『哥哥啊』,低头一瞧,便见其面若桃、双眸莹润。陈斯远还想著下晌去寻黛玉呢,哪里还敢作怪?
    於是訕訕一笑抽出手来,咳嗽一声儿道:“过会子我寻二姐儿说说话儿,再让她往寧国府去,只怕为了银子连杀人越货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尤三姐嚶嚀一声算是应下,又贴在陈斯远怀里不起身。
    尤三姐终究还在孝期,是以二人略略缠绵繾綣,待春熙隔著屏风问在何处摆饭,二人便分开。
    陈斯远既回了新宅,这饭食自然要摆在正房。
    一盏茶光景,尤三姐已面色如常,尤二姐这才低眉顺眼而来,晴雯顶著通房丫鬟的名头,可尤氏姊妹却不敢小覷了,她甫一入內,待伺候了陈斯远盛饭,便挨著尤三姐落座。
    陈斯远盯著尤二姐不放,尤二姐面上訕訕,到底臊眉耷眼道:“老爷,不过是大姐隨口一提,我可不曾答应啊。”
    陈斯远道:“你大姐……有些著魔了,你既然打算与晴雯合伙办绣坊,那就好好办,往后还是少去寧国府招惹是非。”
    尤二姐顿时鬆了口气,喜眉笑眼道:“晴雯与老爷说了?这可好,回头儿我便央人从江南僱请绣娘。”
    陈斯远忍不住叮嘱道:“晴雯只管教绣娘,你可別私底下给她接那么多活计。”
    尤二姐不迭打了包票,只觉喜铺一事大有可为。
    待用过午饭,陈斯远才私底下寻了尤二姐,过问贾蓉在金陵到底惹了什么官司。
    尤二姐却摇头说:“大姐也不知內情,只说那日入夜蓉小子回来,姐夫在外书房与其说了一盏茶光景,旋即便发了火儿,提了鞭子要抽死蓉小子。后来还是璉二奶奶过来拦阻,又有璉二爷、大老爷过来劝说,这才饶了蓉小子一遭。”
    陈斯远心下暗忖,事发几日一直不曾传出风言风语,口风这么紧,只怕贾蓉招惹的祸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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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浅金桃红二色撒褙子,內衬硃砂方口立领偏襟袄子,外披杏红镶边石榴红卉纹样对襟出风毛斗篷,下著桃红马面裙。髮髻松松挽了个纂儿,只插了一枚金釵与大红石榴宫。
    黛玉面上恬淡,略略蹙著罥烟眉往后转,须臾便进了瀟湘馆里。
    隨行的紫鹃闷头不语,伺候著黛玉更换衣裳,雪雁则忿忿不平,说道:“舅太太平日里瞧著还算明事理,可但凡涉及宝二爷便偏心的没边儿了!”
    紫鹃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雪雁却不肯,嘟嘴蹙眉道:“姑娘的老师如今可是大司马,老爷过世前一早儿就给姑娘置办了嫁妆,如今餵了狼不说,还这般折辱姑娘。我看姑娘也不用忍著,大不了求了大司马,姑娘单出去立个女户,左右不过二年,等及笄了便过门,也没必要非得往外家跟前儿凑!”
    黛玉嘆息一声儿,寻了椅子落座,支肘撑腮苦闷不已。
    前一日自个儿庆生时宝玉失態,自是惹得黛玉心下不快。也不用黛玉去告状,惜春一早儿便急吼吼在老太太跟前儿分说了。
    因著迎春眼看要议亲,贾母想起黛玉过二年也要及笄,心下便生出怜惜来,打发了鸳鸯將黛玉请到荣庆堂敘话。
    老太太心下自是对宝玉心存不满,扯了黛玉说了好半晌话儿,虽不曾道恼,话里话外却满是安抚之意。本道此事就此遮掩过去,谁知巳时左近王夫人来了。
    开口便给黛玉赔不是,转头就说宝玉心思质朴,那会子只是心有所感,並非存了什么齷齪心思。又说如今哥儿、姐儿年纪渐长,往后也没必要非得凑在一处。
    黛玉气闷不已,她昨日就不曾给宝玉下过帖子,是宝玉自个儿巴巴儿上门闹著要给黛玉庆生的。怎么到了王夫人嘴里,反倒成了自个儿的不是?
    贾母眼看黛玉气得用双手绞紧帕子,赶忙將打了圆场,转而说起旁的事儿来。待王夫人一走,贾母又留了黛玉用午点。
    也不知是不是王夫人的说辞戳中了贾母的心思,老太太临了竟也嘱託,说黛玉往后也不用跟宝玉那般亲近!
    黛玉离了荣庆堂就掉了泪珠子!她寄人篱下,宝玉又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儿,他硬闯瀟湘馆,怎么就成了自个儿的错儿?
    再者说了,她姻缘早定,前几年一直对宝玉敬而远之。也是近半年瞧著宝玉与夏金桂愈发亲近,这才当做寻常表兄妹走动起来,谁知宝玉吃了几盏酒竟失了態!
    耳听得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嘴的吵嚷个没完,黛玉烦闷不已,蹙眉呵斥道:“快住口吧,左右不过二年,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雪雁张张嘴,烦闷地吐出一口浊气,到底不敢再说什么。紫鹃也暗自嘆息,却因她身契还在贾家,此事实在不好置喙。
    恰此时王嬤嬤入內,转过屏风眼看情形不对,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紫鹃情知黛玉寄人篱下,至於单开女户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外家尚在,黛玉若真箇儿搬出去,那便是等於扇贾家的脸!
    大司马贾雨村那儿也不好收留,这男老师、女徒弟,又同处一个院儿,传出去实在好说不好听。也是因此,贾雨村才不曾开口收留黛玉。
    王嬤嬤虽一心护著黛玉,可身处贾家,除了找贾雨村、陈斯远为自家姑娘张目,还有什么旁的能为?
    陈斯远如今还是举人,不说也罢;倘若贾雨村登门,还不知贾家上下如何瞧自家姑娘呢。
    紫鹃想著息事寧人,便转圜道:“无事,姑娘那一对猫眼丁香寻不见了,我正跟雪雁对帐呢。”
    王嬤嬤不疑有他,入內笑呵呵道:“姑娘不知,一早儿远哥儿就来了,见你不在,又有个婆子来寻,这才去了。我方才瞧见芸香在左近转悠,姑娘且等著,不出半个时辰远哥儿必来。”
    黛玉闻言面色稍霽,雪雁心思浅,立时笑道:“想来是因著昨儿个耽搁了,这才来寻姑娘道恼的。”
    紫鹃也笑著道:“远大爷这回的贺礼真真儿下了心思,我看那龟鹤延年一巴掌大小,雕琢得实在精巧,便是算作一抬嫁妆也够了!”
    黛玉立时俏脸儿泛红,叱道:“紫鹃,仔细你的皮!”
    紫鹃却不怕,笑吟吟道:“你们瞧,姑娘羞得上了脸儿呢。”
    黛玉气恼不已,起身抄起个迎枕便朝著紫鹃丟了过去。紫鹃却捧在怀中,咯咯咯笑个不停。
    黛玉状似气闷了会子,不知怎么又想起陈斯远来,於是面上冰霜褪去,忽而便噗嗤一声笑將起来。
    紫鹃、雪雁两个见状,赶忙上前说了些话哄著黛玉高兴。正嬉闹间,外间小丫鬟通稟一声儿,说是陈斯远来了。
    內中几个人都是一怔,王嬤嬤便笑著得意道:“我说什么来著?远哥儿这就来了!”
    眼见黛玉面上赧然,王嬤嬤扯了紫鹃便走,嘟囔道:“走走走,姑娘那鞋子还不曾纳好呢。”
    雪雁往外迎了迎,须臾领著陈斯远转过屏风。
    黛玉停在堂中静候,二人四目相接,黛玉便瞧见陈斯远面上陡然绽出笑意来。陈斯远一边厢拱手道恼,一边厢上前说道:“给妹妹赔罪了,昨儿个实在有事耽搁,本想著亲自给妹妹道贺的,谁知回来时香菱说妹妹这边都散了。”
    黛玉略略赧然,福身一礼,引著陈斯远落座后,这才说道:“听宝姐姐说,远大哥拜师了?”
    “是啊。”陈斯远应承一声儿,便將昨日种种说了一遭。
    黛玉听罢不禁蹙眉道:“若果然品行不端,便是学问再高也是误人子弟……此事迴避不得?”
    陈斯远摇了摇头,黛玉便蹙眉嘆息道:“形势所迫、仰人鼻息……实在不成,你等下一科也是一样。此人既然是个沽名钓誉的,焉知来日不会招惹祸端?”
    陈斯远笑道:“劳妹妹费心了,不过妹妹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黛玉思量著道:“你惯会取巧,却须知堂皇大道方才是坦途,总是取巧,这夜路走多了难免撞见鬼。”
    陈斯远頷首应下,转而说道:“昨儿个……宝玉可是又闹了。”
    黛玉顿时冷了脸儿。
    陈斯远又道:“一早儿听闻你去了荣庆堂,老太太可有什么说法儿?”
    黛玉冷笑道:“能有什么说法,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陈斯远便著恼道:“都道远香近臭,我还当老太太是个明辨是非的,如今看来也与寻常妇人无异。要我说,妹妹往后也不用忍著——”探手一指四下,说道:“——府中谁不知这造园子的钱是妹妹拿了大头?如今贾司马眼看要入阁,贾家若再敢欺辱妹妹,我定寻了贾司马来討个说法!”
    黛玉为难道:“总是劳烦老师,也不大好。且老师也不能时时照看……”
    陈斯远知晓黛玉有所顾忌,是长期寄人篱下之故。当下嗤笑一声儿,说道:“妹妹怕是多心了,贾司马是靠著林盐司起復的,其后平步青云,拿的也是林盐司的人脉。想当日林盐司託孤,贾司马高调护送妹妹进京,本就是给天下人瞧的。但凡得知贾家苛待了妹妹,贾司马必定头一个为妹妹出头。
    妹妹若一味忍让,与贾司马生分了不说,反倒让贾司马失了本意……如此一来岂不亲者痛仇者快?”
    黛玉到底是个聪慧的,陈斯远虽不曾明说,却也从言语中听出来贾雨村是拿黛玉当做了活招牌,心下虽略略厌嫌,可转念又欢快起来。
    正要说些什么,陈斯远又訕訕一笑,道:“昨日我从燕平王府出来,就去了兴隆街一趟。得知我要迎娶二姐姐,大司马剜了我好几眼,就差將我生吞活剥了。”
    瞧著陈斯远一副心有戚戚的后怕模样,黛玉顿时掩口一笑,心下到底顾念著亲戚情分,说道:“罢了,这回就算了,倘若再有下回,我就打发王嬤嬤去寻老师討个说法?”
    “正该如此。”
    黛玉心下有了底气,顿时心绪好转许多。
    陈斯远正待亲近一二,谁知先有湘云到访,隨即探春、惜春也来了。情知二人再没法说些体己话儿,陈斯远只得告辞而去。
    倏忽几日,尤三姐还在与辅国將军府磨价钱,陈斯远早早往廖世纬府中送了拜帖,约定休沐日登门拜师。
    转眼便到了休沐日,一早儿陈斯远提了束脩,领著两个小廝,骑著马直奔廖世纬府中而去。
    廖家不过三进宅邸,门子早得了吩咐,得知陈斯远是来拜师,立时將其引入倒座厅吃茶。
    过得须臾,便有个管家来引,过垂门又有管事儿婆子来引,沿抄手游廊而行,一径进得正房里。
    正堂里,廖世纬笑吟吟抚须高坐,下首又有僚属、幕僚作陪,陈斯远奉上束脩,旋即撩开衣袍缓缓跪下,郑重其事叩头拜师。
    廖世纬忙让陈斯远起身,又有丫鬟捧了托盘来,陈斯远抄起內中茶盏上前奉茶。
    廖世纬接过茶盏象徵性地饮了一口,又回了陈斯远两卷古籍,这才吩咐陈斯远落座。
    僚属、幕僚恭贺一番,极有眼色地退下,廖世纬这才观量著陈斯远道:“枢良,缅甸一事你可有破局之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