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因缘际会
作品:《寒门国舅》 第870章 因缘际会
王守仁没有跟这群“粗鄙武夫”争。
现在的他,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悲凉,甚至对于自己所做之事产生了严重怀疑。
带兵一路辛苦至此,却落得个连人生方向都找不到的惨淡下场,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是错的……进而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底下的人非要跟着覃云那路人马去跟对方的中军会合,以此来捞取足够多的军功,他也不再反对。
打或者不打,对如今的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入夜之后。
覃云所部并没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意思,在与王守仁沟通后,这路明军居然开始放下行囊,再次扎营。
朱晖这边得悉消息,赶紧来向王守仁请示。
别看之前朱晖主意很大,甚至打算自立门户,把王守仁完全给架空,但现在面临马上可能会有大战发生的情况,他还是得指望王守仁继续带领他们取得战功,所以表面上维持了起码的尊重。
“王兄弟,咱过去拜访一下那位覃千户如何?”
汇报完军务,朱晖笑着征询王守仁的意见。
王守仁皱眉不已,问道:“什么覃千户,那位不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吗?”
“他一直都是千户,乃陛下派去保护张家一家人的锦衣卫统领。”
朱晖耐心地解释道,“这人在京师,背景极为雄厚,但为人却很低调,话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不显山不漏水,但你看,办大事的时候他却丝毫也不含糊,该狠辣时更是绝不手软,带兵在草原上厮杀,就跟玩儿一样……难怪张家小国舅会如此信任他。”
王守仁这才知道,原来张家外戚也有自己的嫡系。
而自己以前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想去了解这些朝廷秘闻自然很困难,现在他所接触并了解到的东西,正是构成朝中权力核心的某个部分。
“若你与我一起前去拜访,那营地这边的将士该如何?”
王守仁问道。
朱晖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道:“你看那些鞑子,打完白天一场仗后,全都怂了,这个时候谁还敢来?
“说起来,现在这形势还真是诡异,明明鞑子就在周围,危机四伏,却又给人一种……我们想去哪儿去哪儿,完全无所顾忌的感觉。”
王守仁道:“全凭实力说话。”
“谁说不是呢?”
朱晖一脸自豪之色,道,“所以说,咱得跟对人……先有王威宁,可止草原上小儿夜啼,今有张家小国舅,所向披靡,杀鞑子比杀小兔崽子还要厉害……看来活该老天助你我成就功名,谁来都挡不住!”
……
……
王守仁耐不住软磨硬泡,最终还是让朱晖跟自己一起去拜见覃云。
等他们到了覃云军中,发现覃云麾下这路人马精力很旺盛,这会儿居然有弹琴唱歌的,也有扎堆聊天的,那松散的感觉……真不像是在草原上打仗。
王守仁心中就一个想法,这群人难道就不怕鞑子夜袭?
还有,他们为何能做到不疲累的?
草原上日夜奔波劳碌,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头?看上去都算是欢声笑语了……果然是有硬实力作为保障,无所畏惧之下,精气神都跟着焕发起来。
“见过小公爷,王将军。”
覃云见到二人还算客气,并没有一个连战连捷武将应有的傲气。
毕竟覃云以前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作为锦衣卫头目,更多是在权力夹缝中艰难求存,谁都不敢得罪。
朱晖笑着道:“覃千户,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毕竟他人都这么叫的……”
覃云谦虚的道:“这么称呼很合适,就算我身兼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职务,但其实……更多还是履行千户之责。”
“但你不是已经领了实缺么?”
朱晖笑道,“别那么谦虚嘛!不过正好你带兵来草原了,还是称呼你覃千户更亲切些……话说咱都是当兵的,到这里来,总归还是要互相提携一下,你说呢?”
王守仁听了一阵稀奇。
心说,果然武夫性子直,说话竟然连弯儿都不绕一下的?
王守仁发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融入不到军人的圈子。
这群人说话直接,办事更是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看起来都是一群任性妄为之人,根本没文人那种敷衍客套。
跟这群人待在一起,王守仁觉得自己压根儿就是异类。
“二公子如今领兵何处,其实在下并不知晓。”
简单的寒暄之后,覃云总算在朱晖面前交了底,“此前我也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行事,毕竟计划是现成的,我这路兵马只需要边走边打,前往约定之处会合……各路队伍间彼此遥相呼应,各自为战便可。”
朱晖道:“你的意思是说,本来就不多的兵马,还要分成小股部队作战?”
覃云点头道:“是的,如果我们集中兵马,鞑靼人必然不会来战……他们现在对我们已有了戒备心理。”
朱晖笑道:“这点你还真没说错,就算我部只有两千兵马,鞑子现在见到我们都是避着走。此前在阴山北那会儿,我们跟着王军门与鞑子作战,情况也跟现在大差不差。”
王守仁趁势问道:“那张国舅一共带了多少兵马进兵草原?”
这次覃云却只是笑而不语。
王守仁又问:“不知约好在何处会师?这茫茫草原,各路兵马中一旦有一路出现状况,如何保证将士们能活着回去?火器必定会有部分落到鞑靼人手上,就不怕他们研究后仿制?”
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问了出来。
“这点……王将军毋须担心。”
覃云宽慰道,“放心吧,我们的火器,鞑靼人仿造不来。”
王守仁心中纳闷不已。
张延龄这是多大的自信?
居然认为他亲手研发的火器,别人仿造不出?
覃云接着解释:“就算鞑靼人能得其形,也不能得其内涵。二公子有言在先,这火气涉及到很多复杂的……公式……至于公式是什么,卑职也不是很明白,所以……”
言外之意,我专门负责使用,并不造火器,你问我没用。
上面怎么吩咐,我就怎么行事,你来纠缠我纯属徒劳。
朱晖笑道:“果然是二公子,南方带兵平定地方盗乱,就显示出其超凡的能力,如今在草原上,更是如杀神附体般,令鞑靼人闻风丧胆……”
王守仁不由打量朱晖一眼。
心说,你有必要这么去吹捧一个少年郎么?
那小子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能让皇帝信任有加,并让朝廷放心把人马和平定草原这么大的权限交给他?
“所以说,你们所用火器,威力真大到能以一敌百?”
王守仁追问。
覃云道:“以一敌百未免太过夸张,具体得看交战的情形,且要尽力避免近战……这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课程,遇到怎样的敌情应该采取怎样的应对方略,这些都是过去半年辛苦训练的成果。小公爷也曾在新军接受过培训,应该知晓吧?”
朱晖笑道:“我跟你们不在一路,我们训练的是旧火器的使用。而你们却是全新的……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大差不差吧。”
覃云道,“基本的战术演练,都是共通的。”
王守仁再次发问:“你们的火器为何趴下后还可射击?”
不用覃云解释,朱晖已主动接过话茬:“王兄弟,其实我们的火器也可以,只是当时骤然看到覃千户他们使用这种射击方式,有些不明所以。事后想来,应该是可以减少身体暴露的面积,且瞄准、扣动扳机和上子弹,都更节省体力。”
说罢转过头,看向覃云:“覃千户,你看……既然我们跟你们学的一样,你们是否可以……匀一批新火器给我们?今后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我们也可以随时增援……”
这下王守仁算是充分见识到了朱晖的无耻。
讨别人的饭碗,还这么光明正大,且义正词严?
虽然从情理上来说,无可厚非,但却为何越琢磨越觉得其不要脸呢?
覃云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之色,摇头道:“这个……不可以。小公爷,姑且不说当下军中有严令,不得将枪支外借,单就说兵员素质——您麾下人马并未经过系统的训练,不懂得如何熟练使用新火器,也就发挥不出其巨大的威力。
“你放心,等将来全军配备这种新火器后,必定会展开日常训练,到时候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以老公爷跟二少爷的良好关系,你们肯定是首批换装的部队,所以不用太着急。”
“这不是……等不及了吗?”
朱晖覥着脸道,“我看你们军中,很多人都有两杆枪……”
此时王守仁和朱晖的着眼点,完全不同。
朱晖一心讨要对面装备的全新火器,给自己军中增加实力。
而王守仁听到的却是张延龄有意把这种以一敌十且近乎战无不胜的单兵火器在全军推广,那就是说……眼下是否平定草原,好像已经无关紧要。
只要张延龄勤快些,再便是朝廷能出得起足够的军费,那以后大明对外战事,几乎没有输的可能性。
只是不知道这种新火器的保密程度如何?在怎样的周期内,可能会被大明潜在的敌人给模仿出来?
覃云道:“此乃军中必要的配备,作战时可以轮换武器,尽可能地杀敌,仅此而已……小公爷,请您不要让卑职为难。”
朱晖感慨道:“这不是想学学新火器的使用吗?哦对了,那种炮……炮弹一放进弹筒就能立即发射出去,落地后还有那么大威力的……不知有没有?给我们也来点儿?”
“那种更需要严格的训练。”覃云回绝得很直接,“请恕在下不能给予。这也是军中的规矩,不能违背。”
朱晖没有强求,脸上满是遗憾之色,还不忘看王守仁一眼,似乎是在找认同,口中说道:“未曾想,此番在草原上竟然大开眼界,早知道跟着二公子有这般功勋可领,当初就不该与家父去延绥投奔王威宁。白白错过了……建立万世功业的机会。”
王守仁听到后腹诽不已……
你这叫什么话?
瞧不起人家王威宁?
不过再一想,好像朱家父子,的确在大原则上出现了一定问题。
本来你们在大同好好的,非要为了军功跑榆林一趟,后来又去了河套……结果还不得那位三边总制待见,虽然最后侥幸取得军功……还不是靠我?
你们父子俩真是没长远眼光。
但话又说回来,在此战前,谁又敢相信,大明平定草原的关键点不在延绥,而在大同呢?
……
……
朱晖和王守仁从覃云的军营出来,牵着马往自己营地走。
不是他们不想骑马。
实在是千里奔袭下来,他们的战马已经疲惫到不行,连驮个人都费劲儿,且未来既然要跟着覃云他们去与张延龄统领的中军会合,就得做长远打算。
现在把牲口给累趴了,等于是失去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于是乎现在能靠两条腿的时候,坚决不靠四条腿。
“朱将军,你先前为何要直接跟覃云索要火器?折了面子不说,还让他知晓你的意图,对我们会更加防备。”
王守仁对朱晖先前的表现有些不满。
朱晖道:“好东西不直接讨要,还得兜圈子不成?防备咱又如何?咱又不直接抢!或许未来咱真有机会拿到呢……”
“怎么个意思?”
王守仁皱眉。
他自认为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到了,但看样子,朱晖好像更阴险些,甚至做好了使用非常规手段的准备。
朱晖凑过去低声道:“咱就跟着他们,他们打仗的时候,咱就隔岸观火,就不信他们每次都能碾压取胜……等他们遇到麻烦,咱再增援,趁势拿点儿火器……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守仁道:“你……是在等他们减员?”
“话别说这么难听。”
朱晖笑着道,“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死了人,火器归谁?本来一人就两杆新火器,为何不是一人一杆?我们人都来了,他们却不肯给,等他们战斗减员后,咱拿他们的火器,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王守仁皱眉道:“咱的人,已经习惯了原来的作战方式,根本无须做更变。”
朱晖却有不同的见解:“王兄弟,你可有想过,如果咱真的跟张国舅的人马会合,人家可需要咱做点儿什么?”
“嗯?”
王守仁脸色一变,显然也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
“到那时,人家手上有新火器,可以在万军中穿梭,来去自如,而我们则只能靠一些旧火器……你可还记得,咱在阴山北时,鞑靼人要是真不愿意跟咱打,那咱就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朱晖正色道,“因为咱的火器更为笨重,发射起来更为困难,装填火弹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咱有了他们的火器,咱不就能……参与其中?
“是你说的,咱不能当看客啊。”
王守仁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不顾颜面和规矩吧?”
朱晖叹道:“这时候还要什么脸?有了新火器,就等于有了军功,以后能吃香喝辣,甚至把祖产一代代传下去……我知道令尊是翰林学士,家底殷实,但谁家还会嫌弃自己的田宅多呢?”
“嗯?”
王守仁打量过去。
你说我就说我,为何非要把家父也给牵扯进来?
朱晖道:“咱得找机会,把新火器弄一批来,提高部队的战斗力。还有,咱得调出一部分人,把目前剩下能跑的马,给集中起来使用,到时想进就进,想退就退,军功或唾手可得。”
王守仁心说,到底谁才是这军中的智囊?
平时看你只知道拆台,老是想办法回大明过清闲日子,怎么到了现在……好像还挺好战的?
你的矜持呢?
“两位大人,有鞑子活动的迹象,两位赶紧归营。”这边商讨还没出个结果,马上就有传令兵把消息带过来。
朱晖诧异地问道:“什么情况?”
他可不认为现在的鞑靼人有犯明军虎须的想法。
王守仁也有些漫不经心,摇头道:“我们刚跟鞑子交战过,对他们来说,我们的行踪并不隐秘,且这还是鞑子活动的腹心地带,周边估计有几百个鞑子的部落,遇到鞑子的兵马不足为奇。”
朱晖道:“好家伙,草原各路人马齐聚于此,这是要展开大会战的节奏啊!因缘际会,咱好歹没错过,也幸好听取了王兄弟你的意见。”
王守仁抬头看着苍茫的夜空,乌云笼罩下不见星月,脸上带着几分迷茫,道:“如果我们只是充当他人的陪衬,所做一切,都只是给他人做嫁衣裳,那又如何?”
“我不信。”
朱晖笑着道,“既然咱在场,回去后论功行赏时,就必定有我们一份功劳。倒是那位王军门,他似乎是错过了莫大的机缘!他这辈子本就是为建功立业而生,关键时候却选择了退缩,看起来……他才是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之人。”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