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生死未卜前途莫测
作品:《寒门国舅》 第871章 生死未卜前途莫测
京师,紫禁城。
乾清宫内。
徐溥和刘健这两位内阁大臣,作为文臣代表,此时正在内廷对朱祐樘进行劝谏,而主要的目的是让皇帝放弃征服草原这一不切实际的梦想,让张延龄退兵……
之前朝中人并不知晓张延龄的动向,也是最近才从大同巡抚许进的奏疏中听闻,说是张延龄已带兵进入草原,当下还处于“失联”的状态。
“陛下,草原之战,完全可以放到十年后,经过休养生息,积累出足够多的钱粮,方有一战决胜负的实力。”
徐溥语重心长,“短期内,朝廷虽有火器之利,但无法做到兵强马壮,更没有经年累月的积累,此战对大明来说,过于仓促。
“且在用人上,更应该启用年富力强久经战阵之人,而不是临时重用外戚,大明能到如今,一切都靠的是沉稳有度,冒进很容易出偏差。”
刘健附和道:“大明素以稳重立国,急于求成多半会酿成大祸,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朱祐樘坐在那儿,虽也在认真倾听,一如当初他在东宫当乖学生时一样,但他内心并不认同两位曾经老师的意见。
旁边的覃昌道:“陛下,巡抚大同和山西军务的许进,上奏说,张国舅出兵细节并未与他言明,属于是冒失出兵,对张国舅提出参劾。”
“哦。”
朱祐樘倒也没生气,淡淡一笑,说道,“延龄此番出兵,的确不按常理,但如果以此就断定他冒失,未免太过了……这一战可是准备了很长时间。”
在场几人都在想,再长能有多久?
你当皇帝才多久?
张延龄才几岁?
难道说张延龄在娘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征服草原的准备?
而且算到了将来你能当皇帝,一通操作之下成了你的小舅子,就此大展拳脚,施展他的政治抱负?
徐溥严肃地道:“陛下,有些事,必须得叫停了。”
朱祐樘道:“可是……徐阁老,延龄已经带兵深入草原,且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严谨态度,带的兵马并不多,拢共也就三四千吧,所用的粮草和辎重全都是他自己筹集的。
“其实,即便加上王越和李孜省,他们分别在西边和东边用兵,所有兵马加起来也没有太多,耗费军资并不大。”
此时的朱祐樘还在尽可能讲道理。
试图说服他的两个老师。
你看,你们说的需要积累,把粮仓都堆满,才好带兵出征。
还说这次行事太过冒失。
可问题是,张延龄打仗用的都是自己凑出来的钱粮和亲自生产的武器,并不用朝廷出钱粮和作战物资,这么说他会不会有失公允?
朱祐樘把之前王越的上奏,再一次递给徐溥,诚恳地道:“徐阁老,你仔细看看,王越在阴山已经有一场大捷,这都是延龄暗中筹划的结果。
“你看王越在奏疏上,着重提到了延龄的功劳,连他这个沙场老将都认可延龄的本事,朝廷为何不能给他一次绝对的信任呢?”
徐溥道:“回陛下,王越在奏疏上提及张延龄,更多是一种恭维。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不值一提。”
“什么?”
朱祐樘闻言皱起了眉头。
徐溥没细说,但指明了王越就是个喜欢攀附权贵之人。
张延龄从来就没出现在延绥,也没出现在河套地区,更没有出现在阴山北的战场上,照理说这场战事跟张延龄没一文钱的关系。
但王越就是坚决地把张延龄单独拎出来,为的是在请功的时候得到皇帝更多认可,以满足他没事喜欢攀附权贵的心理。
覃昌凑了过去,低声在朱祐樘耳边解释。
朱祐樘明白徐溥所指后,心中一沉,随即大为不悦,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毕竟他跟他的父亲不同,朱祐樘是个勤勉政务的皇帝,且他对朝中大臣非常尊重,不想被人诟病说他是个昏君。
说白了,就是他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不愿意落下个昏君的骂名。
刘健道:“陛下,您为何非要执着于让一个从未有过领兵经验的少年,带兵进草原呢?此人虽有些急才,但始终未通过正途科举检验,也未对大明有过寸功,如此会被世人诟病您任人唯亲。”
朱祐樘怒火蹭蹭往上冒,涨红着脸道:“世人诟病又如何?延龄是朕的亲人,成败自然由朕来负责!”
刘健再道:“臣明白陛下对小国舅的感情……问题是他领兵取胜还好,这会被认为您有识人之明,但若是失败了呢?
“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打仗可以做到百战百胜,陛下为何从未曾想过,小国舅兵败垂成,饮恨塞外……既有此可能,陛下对如此隐患,为何能做到熟视无睹呢?”
“延龄带兵,怎会是朕的隐患?”
朱祐樘额头青筋崩裂,目呲欲裂,显然已暴跳如雷。
朕就是任人唯亲,且喜欢包庇亲友,把张家人当成比我亲兄弟还要亲的人,你们能把朕怎么着?
自古一来任人唯亲的皇帝有的是,宠信外戚,信任外戚的也不少……也有很多成功的案例,连汉武帝和唐太宗都如此,凭什么到朕这里就不行?
朱祐樘板着脸,厉声喝斥:“够了!朕知道你们的顾虑,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且朕就是想多信任延龄一些又如何?
“哼,这件事筹备了很久,不能等到延龄真正带兵打过仗后,再来探讨得失么?非得急于一时?
“照你们这样弄,或许本来可以取胜,却因为朝廷扯后腿导致军中锐气尽失,实非朕所希望看到……此事不容再议,你们退下吧!”
徐溥摇头叹息:“陛下,此举有违圣明啊……”
就差说,我们前来建言是想让你做好预防工作,提防张延龄兵败给你带来坏名声,而你也明白自己做了件错事,大臣们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你却不知悔改,这是昏君的表现啊!
既然如此,到时我们就可以拿这件事来作为向你劝谏的由头,让你明白,皇帝就应该听取大臣的意见,而不是去听那些看起来有本事,实则满肚子草包的外戚的话。
……
……
张府外宅。
张峦面前摆着一堆占卜用的骨片,还有一些卡牌般的东西,另外加上一些看起来杂七杂八的祈福工具,就像是在完成兼具道家、佛家和儒家等诸家所长的仪式。
当祁娘端着参茶进来,把茶杯放下后,看着正闭目养神,一动不动的张峦,问道:“老爷,这是在作何?”
“咦?我这是在为吾儿占卜和祈福,难道你没看出来吗?”
张峦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就像个跳大神的巫棍般说道。
祁娘连忙赔笑:“妾身哪里懂这些东西?没打扰到老爷您吧?”
张峦没好气地道:“就算你不懂,难道不看看这桌上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一点儿常识总该有吧?”
祁娘再度仔细端详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让她倍感无语的是,其中甚至还见到骰子和骰盅。
她心想,你这是占卜呢?
还是在这自己跟自己赌运气较劲儿?
“那老爷推测出了什么?祈福仪式完成了吗?”
祁娘一脸好奇地问道。
虽然她觉得张峦跟个神棍没啥区别,不太认为张峦有什么神通……
但关键是,张峦在外面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当初能准确无误推测出很多大事,连皇帝一家都对其信任有加,以她的出身有何资格去质疑?
且她总是见到生活中张峦凌乱不堪的一面,真没见过张峦在玄学方面表现出什么才能,今天她也想开开眼界。
张峦泄气般,将手上的竹签往桌上一丢,道:“要真那么容易,也不至于让本老爷连熬两个大夜,去苦心钻研易学方面的内容了。”
“啥……您……还要现研究?”
祁娘咋舌的同时,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张大国丈,的确喜欢直来直去。
这种事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会显得很丢人。
可是为何张峦就能如此不要脸地说出口呢?
难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不要脸的性子也算是一种旁人没有的“品格”吧?
张峦站起身,来回踱步,摇头叹息:“先前刚见过宫里的李公公,他跟我说,现在朝堂上下都已知晓吾儿带兵进草原之事,其胜败直接关乎我张家以后的兴衰,但我更怕那小子在草原上出事……不能回来!”
祁娘宽慰道:“二公子如此有信心,我们也应当对他有信心才是。”
张峦感慨地道:“他以为自己是霍去病吗?从没见他练习什么弓马骑射,就算他自己有本事,这天气、这光景下的草原,不得考虑一下天灾人祸什么的因素?手下人都会听他的吗?还是说鞑子会按照他所想的那般打仗?”
“老爷,为何是二公子带兵进草原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介稚童……”
祁娘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大明无人了?照理说,二公子在背后筹谋,让别人去带兵不好吗?”
张峦停下脚步,愣怔片刻后,突然猛地拍在桌子上,大喝一声:“哎呀,谁说不是呢?当时我怎就没想到这一点?非得纵容他去冒险?”
祁娘顿时哑然。
心想,感情你们张家人做事都这般随心随性?
你儿子真敢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而你这个当父亲的,也真的敢送他出塞,深入草原作战?
张峦道:“也罢,等下我入宫去找女儿商量商量。”
“那……老爷,今晚作何安排?”
祁娘急忙问道。
张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耷拉着脸道:“还安排什么?儿子都快没了,我张家也快沦落平庸,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晚上回不回来另说吧!”
祁娘心道,你这到底是嫁了个女儿,父凭女贵?还是儿子出色,带着一家老小飞黄腾达?
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
你儿子比你当皇后的女儿还要来得重要?
你张家不是靠外戚身份崛起的吗?
这边张峦简单整理过后,正要出门,门子前来通报,说锦衣卫来人通传……张家老大张鹤龄因为跟人械斗,导致受伤卧床不起。
“死了最好。”
张峦朝前来传话的门子怒喝,“哼,理他作甚?咱张家就当没这儿子!”
祁娘连忙劝解:“老爷息怒,凡事得权衡利弊,大公子到底也是您的儿子,最好是去看看……”
“权衡个屁啊!”
张峦冷笑不已,道,“小儿子要是没了,就啥都完了……哼,我宁可没鹤龄那惹祸精!绝后也比看到那孬货强!
“不过你说得也对,儿子不行不是还有孙子么?或许那瓜怂能诞下个乖孙呢?唉,可怜我怎就只生了两个儿子?真烦人呐!”
……
……
紫禁城。
端敬殿。
偌大的织布工坊内机器声轰鸣,从纺纱到织布一条龙,全都用蒸汽机来代替人力,而纺织女工的差事仅仅是进行巡逻,发现有机器卡顿的地方进行重启,以及有断线等情况用钩针对布料进行修补。
由宫女组成的织布女工队伍异常庞大。
张峦本来已踏步进工坊,但因为里面水汽弥漫,多少有些不适应,又退回到了厂房外,却因为外面天气比较寒冷,寒风吹佛下他身体直打哆嗦。
当张玗一身厚重的工装出来时,皱眉打量正往远处眺望的老父亲,蹙眉问道:“冷吗?”
张峦猛然惊醒,回头看向女儿,摇头苦笑:“冷。”
“那你不多穿一些?”张玗责备道,“既然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还不知道好好保暖?多活几年,比什么都强。”
“你这闺女,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张峦脸色不悦,皱眉道,“我出来时,穿得可不少,就是刚才进到厂房里面,就跟蒸笼一样,实在太热了,身上起了汗,一出来又遭冷风吹,这一冷一热不就……”
话说了半截,张峦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他发现女儿看过来的目光似乎“不怀好意”。
张峦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入宫本来是要跟女儿谈及自家老二在西北打仗的情况,顺带要去见女婿一面,谁曾想他竟然跑这里来大谈特谈什么冷热的问题。
跑题了!
“父亲在人前,也总是这般不想吃亏吗?”
张玗让身后的宫女把她那厚重的衣服解开。
随即换上大氅,引领张峦往旁边的休息室走去。
张峦慢悠悠跟上,嘴上问道:“从哪里看出来的?为父怀着谦卑之心,总还是愿意低头的。”
张玗冷声道:“为了个冷不冷的问题,你都要计较长短?还说自己能做到谦卑?”
“这……”
张峦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可能最近脾气的确是大了一些,用你二弟的话说,就是飘了……谁权力在手,能不飘呢?就好像你,现在当了皇后,教训你父亲也是一套一套的,不是吗?”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说,我说你两句,你非得反击回来?
这不就是不想吃亏的表现么?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