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越王真该死啊!

作品:《寒门权相

    一个人,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在不同年纪,不同时刻,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但对于此刻的顾相而言,他觉得,一定是决断力。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既然隋枫在朝堂上当众说了,那定海城被齐政一锅端了,越王府被齐政完好无损地接管了这个事情,就一定是真的。
    否则就是隋枫欺君,或者陛下无道欺瞒天下了。
    所以,别管齐政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的,他就是做到了。
    以越王潜伏二十余年的狡诈和老谋深算,他和越王以及越王实际控制的江南商会之间,那些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东西,会没有痕迹留存?
    齐政这一手,不就相当于将越王系在他们脖子上的狗绳扯到了自己手里?
    光是扯过去了还不够,更是将生或死的选择题扔到了他们面前。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齐政那张年轻脸庞,正带着几分令人讨厌的微笑的注视着他,【顾相,你猜猜我手上有没有你的证据?】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犹豫的!
    所以,当一道道目光惊讶地朝他看来时,顾相十分坦然。
    只不过,来自江南党朝臣们那种【下官正欲死战,相公何故先降】的愕然与忿怒,还是让他的老脸有些微微发烫。
    无妨,他们会理解老夫的。
    至于那些不能理解老夫的,他们绝对都会死,死人理不理解老夫,老夫需要在意吗?
    朝堂上,果然不缺少聪明人。
    在顾相的话音落地之后仅仅几个呼吸,就立刻有人明白了这态度陡转的关键。
    这他娘的,他们的命根子被朝廷攥住了啊!
    在隋枫这个消息送来之前,他们是远在中枢不涉江南的朝臣,能用看似中立的态度,高举大义的旗帜,替越王辩驳,用熟悉的话术和手段,让朝廷束手束脚。
    但现在,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家族,和江南商会以及江南商会背后的越王勾结,那许许多多的罪证都被齐政拿到手了。
    他们若是还敢叫嚣越王是无辜的,要好好调查这个事情,朝廷怕是真敢遂了他们的意啊!
    以往朝堂里流传着一句话:总不能什么都查吧,万一真查出点什么呢?
    但现在对他们而言,那就是总不能真让朝廷查吧,朝廷肯定会查出点什么的啊!
    “陛下,微臣以为,顾相所言,极为有理。齐侯行事,素来张弛有度,断无冤枉之理,越王先在定海走私,又在潜龙岛囤兵,已是连犯两条大错,铁证如山,无可辩驳,臣附顾相之意,当以谋反大罪立诛之!”
    “臣亦附议!近年来,江南人口土地兼并日盛,商贸虽兴然朝廷赋税日减,如今看来,皆是越王暗中主导走私,谋取暴利,以供私人之心。即便如此,此人依旧心怀不轨,更妄图兴兵作乱,篡夺大位,实乃十恶不赦!臣请立诛此獠,以安江南人心!”
    “陛下,越王在江南经营日久,难保不会还有余党,若齐侯将其押送入京,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派数名中官带圣旨前往江南,在杭州城公审其罪,正好在饱受其荼毒之江南百姓面前,彰显陛下之仁爱。”
    听着一句句慷慨激昂的话,众人看着说话的这些江南党人,心头都升起一股荒诞。
    继而,又生出几分恐惧和震惊。
    这也是齐侯计划中的一环吗?
    就一封密信,就让方才还高举宗法大义之旗跳脚的江南党瞬间老实了。
    这已经不叫玩弄于股掌之间了,直接是远隔千里便能将江南党随意摆弄成各种姿势啊!
    但不论心头如何震惊感慨,本就支持处置越王的他们也不可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纷纷跟着开口。
    一时间,朝堂上,一副越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汹汹态势。
    这一幕,简直看得不少人心神恍惚,多少年了,朝堂上没有这么群情一致过了。
    “诸位爱卿的话,朕都听到了。”
    新帝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越王之罪,眼下来看,的确是铁证如山,无可辩驳。但若要说到将其处死,以儆效尤,朕实有些不忍啊!”
    “诚如方才有人所言,先帝在位二十余年,都能容他,如今朕初继位不到三月,就贸然如此行事,世人如何看朕,后世如何看朕,青史如何看朕?”
    “陛下!此言差矣!”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陛下,曾经先帝能容越王,是因为越王其行不显,其罪不彰,而如今,他趁着先帝驾崩,陛下初立的当口,行恶事,图篡位,此乃他先背弃骨肉亲情。陛下以雷霆手段镇压,既能彰显陛下御极,朝堂一心,皇权稳固;亦是向天下庄严宣告,陛下之治,律法严明,不为人情所惑!”
    “此举非但不会招致天下非议,反而会让天下人心信服,更符合王道教化牧民之意,当为青史所重,而成陛下功业之始!”
    朝堂之上,窃窃私语与哗然声悄然大作。
    不是因为这一番话,有多么的发人深省或是鞭辟入里,而是因为说这个话的人,赫然便是先前以朝野非议,青史骂名为由阻止陛下问罪越王的那名朝臣。
    这已经不是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了,这纯粹是在朝堂上,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把自己拉出来的东西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啊!
    但众人也没有嘲笑,相反有几分佩服。
    能够在生死关头如此豁得出去,也难怪人家江南党势力如此庞大。
    郭相更是扭头看着那位一脸慷慨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头暗道:如此厚颜无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不得不防!
    在短暂的议论之后,众朝臣也都纷纷附和起来。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越王真该死啊!
    有着群臣如此态度鲜明且整齐一致的表态,新帝却并没有直接做出决定。
    “此事事关重大,容朕三思。说说别的事情吧。”
    群臣见状,也不好勉强,只好带着各种心思,说着其余诸事。
    朝会很快便在这样的心不在焉之中,宣布结束。
    群臣们退出了大殿。
    顾相和不少江南党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其余派系朝臣们,那幸灾乐祸的目光,和欲取而代之的野心。
    但此刻的他们,压根无暇顾及这些区区恶意。
    陛下还没决断,真让齐政把越王送到中京来了怎么办?
    越王都是要死的人了,也没有什么诛九族这一说,没有亲眷家族需要保全的情况之下,开不开口那还用说吗?
    那时候他们的脑袋,可就真是悬了。
    “发动所有人,同时立刻传书江南各自族人,让他们声讨越王,请求陛下严惩越王,以安江南民心!”
    晚上的顾府之中,顾相沉声决断。
    众人齐齐一凛,各自安排领受任务,匆匆前去联系。
    安排好一切,顾相走到阶前,看着头顶。
    夜凉如水,月华皎洁,就不知自己还能看几次。
    鸿胪寺,如今住着很多的北渊人。
    因为这儿住着北渊来为先帝吊唁的使团。
    身为使团正使,北渊二皇子拓跋盛这几日的心情颇为不佳。
    当初奉命来南朝,他是带着一颗为父皇分忧,为储位之争夺取筹码的心态,兴致勃勃而来。
    顺道还带了一帮大渊高才,在南朝中京兴风作浪,扬名立万又招揽人手。
    但没曾想南朝人不讲武德,居然将他和使团一起扣了。
    好,扣就扣吧,在挣扎无果之后,他选择了变本加厉,疯狂折辱南朝士人,逼迫南朝让步。
    别人来问就是大渊自有国情,我们只要不违背你南朝律法,想怎么做怎么做!
    南朝官方没太大的反应,只是默默派了个人。
    猛人。
    不仅人猛,学问猛,名字都是猛。
    那人,叫姜猛。
    在以一己之力文斗连赢了他们九个随行文士,又在恼羞成怒的武斗中连赢了三场之后了,他们终于想起去查查这个人的来路。
    然后,那颗报复的心,就瞬间黯淡了下去。
    天下文宗孟夫子的大弟子,南朝新帝第一心腹的大师兄,就算是在大渊,他们都要掂量掂量,更遑论在南朝中京。
    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六月十四,拓跋盛的心也越来越惆怅和绝望。
    父皇说了,让他务必在这个时间之前回到大渊境内。
    但南朝就像是看破了大渊的布局和父皇的心思,一点脸面都不顾地强留了他。
    时间一到,若是父皇为了他选择不开战,那他回朝之后,必然是大渊的污点。
    一个皇子,让大渊错失了数十年一遇的良机,还争什么渊皇之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被人戳脊梁骨吧!
    可若是父皇开战,以南朝现在所表现出来的算计,自己也必然成为牺牲品。
    两头都是死,这可怎么办啊!
    拓跋盛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胸中的雄心壮志,仿佛也随着天色黯淡了下去。
    “殿下!”
    一声呼唤忽地惊醒了沉思中的他。
    通漠院的慕容廷快步冲来,脸上带着已经许多日子未曾出现过的激动。
    这激动,让拓跋盛也不由心头微动。
    “殿下,好消息!”
    慕容廷直接推门走进,兴冲冲地看着他开口道。
    拓跋盛眉头一挑,难不成南朝答应让自己走了?
    他几乎立刻在心里估算时间,若是自己一路不停,换马狂奔,还有三日时间,能不能冲过边境。
    “殿下,南朝那位皇叔越王被抓了!”
    慕容廷压低了声音,难掩激动道:“越王这一被抓,陛下和他的南北齐动之势便没了,陛下可能就不会再南侵,同时不南侵的责任也不会推到你我身上,我们都能安全回国了!”
    拓跋盛起初听见越王被抓,还有几分不以为意,觉得失望。
    但仔细一听慕容廷的吩咐,嘶!
    这么说,还真是!
    按照他们所得知的大渊最高层的些许风声和自己推算,原本父皇想要南侵,多半是和南朝越王有了勾连,等到南朝皇帝驾崩,南北齐动,甚至还可能拉上西凉一起。
    如此便很可能获得极大的战功,即使不能入主中原,也能撕下好大一块肉来。
    可若是南朝这个越王没了,这就变成了正常的南侵,南北对峙之态这么多年,近几十年,除了当年老军神的弟子赖君达叛变那一回,有过比较大的战果,其余时候几乎都是无功而返。
    要知道,南朝那个老军神姜复生还没死呢!
    父皇很有可能就会选择不南侵,同时,不南侵的责任也不会是自己而是因为天下大局的改变。
    妙啊!
    想到这儿,拓跋盛将脸一板,看着慕容廷,“慕容副使,你这是什么话!本王身为大渊皇室,父皇嫡子,自当为国分忧,只要对大渊对父皇有利,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如今南朝越王被抓,南朝政局走向平稳,父皇的大计遭到打击,本王痛心疾首,如何会因为一己之私而开心呢!”
    慕容廷愕然看着拓跋盛,旋即心头升起一股明悟:难怪你是亲王,难怪你敢觊觎渊皇之位啊!
    他当即拱手,一脸地惭愧,“殿下教训得是,是下官浅薄了,是下官狭隘了!”
    拓跋盛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父皇大计遭遇挫折,本王心头那叫一个焦躁,去弄点酒来,浇浇心中块垒吧!”
    慕容廷感觉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皇子面前,自己跟个生瓜蛋子一样,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但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见院子的守卫匆匆跑来的脚步声。
    而后敲门声响起,守卫带着几分惊慌又惊恐的声音传来,“殿下,那家伙又来了!”
    拓跋盛的神色陡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然后,迅速地脱靴钻进被子里,“告诉他,本王病了,不见客!”
    很快,守卫又回来了,“殿下,他说让你放心,他今天不打架。前提是你的病赶紧好起来。”
    拓跋盛:
    片刻之后,拓跋盛看着面前的姜猛,一脸无奈,“姜先生,有何指教?”
    姜猛看了一眼一旁的慕容廷。
    拓跋盛十分豪迈,“慕容副使乃是我信任之人,姜先生但说无妨。”
    姜猛平静道:“信任到什么话都可以让他听到?”
    拓跋盛心头微微犹豫了一下,脸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当然。”
    在使团出发之际,他就已经将这位使团副使,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我是来传几句话的。”
    姜猛也不磨叽,“我的小师弟让我告诉你,你们二位,回去北渊之后,境遇都会很惨,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拓跋盛眼睛一眯,下意识觉得这是恐吓,在想到对方小师弟正是那位南朝红人的时候,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哼!诡计多端的南朝人!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有那么严重吗?你不要危言耸听啊!”
    姜猛神色淡然,就跟背书一样将齐政密信中的话说了出来。
    “北渊的渊皇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一场仗,兵马粮草这些不是一言而决,皆需提前筹备,等他收到越王被俘的消息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虽然没了越王牵制,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因为陛下刚登基,皇权接替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等陛下稳固了皇权,万一等出个英主,那岂不是更没希望。”
    “更何况,他一贯以雄主自居,若是等熬死了老军神才敢出兵,那对他的威望和青史名声都是个打击。”
    “若是北渊赢了,你们在面对那帮功臣的时候,没有竞争力。”
    “若是北渊输了,你们两个滞留南朝的更是会承受他们的怒火,成为他们发泄的对象。”
    “二皇子殿下,你是有志于夺取渊皇大位的,而慕容副使也是一代英杰,自然不甘就此沉沦。”
    “我的小师弟愿意帮你们一把。”
    姜猛一口气说完,看向两人,“二位意下如何?”
    在听见姜猛说完之后,拓跋盛当即冷哼一声,“胡说八道!本王身为大渊皇室,何须他一个南朝臣子相帮。”
    慕容廷也当即表态,“不错,我看贵国这位齐侯未免有些太过自大了,他算个.他以为他是谁啊!”
    一句粗口,在慕容廷意识到姜猛的拳头有多猛之后,生生被咽了回去,换了个更文雅的说法。
    姜猛不为所动,“小师弟只是希望若是殿下能够继位,双方能够和平共处,不要再互相厮杀,让天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而已。”
    拓跋盛斩钉截铁,“我朝内政,无需贵国操心!”
    “行吧!”姜猛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拓跋盛,“如果一切应验了,两位在北渊真的过得不顺,改变主意了,可以给这个地方送一封信。”
    拓跋盛刚刚拿起,闻言看都没看当即愤怒地将其撕成了碎片,“姜先生,慢走不送!”
    姜猛耸了耸肩,“不要试图去端掉它,它可能是你的一条后路。人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告辞。”
    说完,姜猛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离开。
    看着姜猛的背影,拓跋盛愤愤地一拳砸在了桌上,“此人把我大渊当什么了?”
    慕容廷也跟着义正辞严,“若不是打不过,下官真想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让他好好见识一番我大渊勇武!”
    “你先下去吧,让本王一个人静静。”
    慕容廷一怔,旋即起身告辞。
    当他走出房门,脑海里却始终回想着那张纸条。
    而等慕容廷走后,拓跋盛心念一动,将手中攥着的纸条碎片在桌上铺开,默默地拼凑了起来。
    油灯下,是一个年轻人专心致志的身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