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船帮

作品:《大明首辅:山河鉴明录

    史书里总爱写大人物,可真正扛著这个国家往前走的,是粮仓里堆成山的穀粒,是驛道上跑断腿的马蹄铁,是衙门里熬干灯油的算盘珠子。
    东街卖烧饼的老王头每天揉两百个麵团,西市打铁的老张今年敲坏了三把锤子,这些人的日子像护城河的水,看著平静,底下全是托著国家这个船板的劲道。
    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是当那庙堂上金灿灿的牌位,还是做田埂边生了锈的犁头?城南茶馆说书人常讲忠臣良將的故事,可柜檯后边记帐的伙计拨著算盘,不也把税银一文一文算进国库?
    普通老百姓大多没见过皇上,可经他们手的粮食,餵饱过戍边將士的肚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入夜,南京城里的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这些星星点点的光,正把黑夜烫出个窟窿,等著照见那个將要改变天下百姓命运的人。
    李乐知打著灯笼来到东厢房。
    李长青三人这些日子便住在李府,此时桌上摆了几道小菜,李长青和王守成围桌而坐一边閒聊,一边等著李乐知。
    李乐知推开门,身后跟著张志远,“诸位大哥久等了,下值时府衙临时有点事,耽搁了片刻。”
    每日里下值,李乐知总来跟几人一起小酌几杯。
    三人平日也无所事事,这几日李乐知坚决不叫他们跟著,三人无奈,坚持之下,便议定每日里出一个人,跟著李乐知。
    李乐知一坐定,便道:“明日午时,北京的钦差就要到府衙了。”
    李长青眉毛一挑,“不知是京中的哪位大人?”
    “临下值时,驛卒来报,是內阁的张居正张大人。”李乐知今天心情不错,张居正来南京,就是自己意料之中最好的结果。
    “李兄弟,前几日你叫我等查的那徐三公子的事,怎么个章程?是不是可以跟这位张大人提一提?”
    李长青早已把徐瑛在华亭的恶事报给了李乐知,现在听钦差来了,便问起此事。
    李乐知轻笑道:“抚台大人写往京中的信中,已提及此事,人命关天,且牵涉到徐阁老,想来那张大人到了南京,首先便是过问此事。”
    “我第一次见那小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
    王守成向嘴里扔了一粒茴香豆,“不查不知道,这小子冒充徐府官家,在外招摇撞骗,强抢民女,还殴死那民女之母,惹了祸事便一走了之。要不是李兄弟让咱们查这小子,咱们还不知这小子身上竟然还背著人命。”
    听著几人说话,李乐知默默喝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张志远道:“京中的钦差来此,这清田之事怕是要重新开始,明日开始,咱们几个须得一齐跟著李兄弟了......”
    李乐知酒量一般,此时几杯酒下肚,只觉眼前景物乱转,磕磕巴巴的问道:“几位大哥,小弟一直有一事不明,还请各位大哥指教。”
    李长青忙道:“李兄弟有事问咱们兄弟便是,咱们兄弟定是知无不答,指教可谈不上。”
    李乐知此时醉意朦朧,晃著脑袋便把心中疑问说了。
    明朝政治斗爭极少使用直接暴力手段(如暗杀、政变),而多依赖制度性倾轧与权谋博弈。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通过废除丞相、设立內阁与六部,构建了高度中央集权的文官体系。
    官员的晋升、弹劾、罢黜均需遵循科举、监察等制度框架,使得政治博弈更多通过奏疏弹劾、党爭分化、司法构陷等“合法化”手段展开。
    例如高拱想要扳倒徐阶,只能借海瑞清查田產、御史弹劾结党等制度程序完成权力更迭,而非暗杀。
    明代皇帝通过厂卫(东厂、锦衣卫)垄断暴力工具,官员如果私自动用武力,极易触犯“谋逆”重罪。
    如朱元璋借胡惟庸案诛杀三万人,本质是皇权对暴力的绝对控制,官员间若效仿则会招致灭族之祸。
    因此,权臣更倾向利用皇权打击对手,如严嵩权倾朝野,却也只能借嘉靖帝之手剷除政敌,而非直接刺杀。
    其他例如舆论反噬、连锁报復、杀戮可能引起的动乱等等,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
    总之一句话,暴力仅作为皇权威慑的终极手段(如朱元璋屠戮功臣),而官员间博弈,只能採用“合法化权谋”,谁敢违反规则,谁就会被群起而攻之,甚至被皇帝肉体消灭。
    综上所述,李乐知可能会因为清田之事,断了科举之路,也可能他的父亲李长远被同僚排挤打压,也可能李家从此没落。
    但最不可能的,就是李乐知会被刺杀。
    开玩笑,若是有生命危险,李长远绑都得把李乐知绑在家里,怎会让他天天在府衙招摇?
    所以房名清派了三个人保护李乐知,绝不是因为清田之事。
    这一点李长远当然知道,却也不说破,怕李乐知为此事担忧。
    李乐知当然也知道,却也没说破,怕李长远担忧。
    今日喝多了酒,李乐知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覷,没想到这李兄弟人精似鬼,竟早已知道自己几人每日里贴身保护並非因为清田之事,今日喝多了酒,方才说破。
    编谎话是瞒不过李乐知的,三人对视一眼,李长青缓缓开口道:“李兄弟可听说过『船帮』?”
    听到『船帮』二字,李乐知似乎酒醒了几分,搓著脸道:“当然听过,黑社会嘛。”
    明朝时期,漕军军户因赋役繁重大量逃亡,政府被迫僱佣流民、无业游民补充漕运劳动力,这些临时僱工缺乏官方编制,逐渐形成鬆散的利益群体。
    漕运船队按地域划分成“帮”,如德州帮、赣州帮等,成员多为同乡或同族,以地域纽带形成互助团体,这种结构到了嘉靖年间逐渐形成组织化,已具备帮派雏形。
    漕运水手、縴夫等底层劳动者因工钱微薄,常通过集体行动维护权益,如联合抵制剋扣工钱、垄断运输环节以敲诈商船等。
    並且有些船帮利用官船特权,故意製造撞船事故诬陷商船“损毁官產”,或藏匿漕米诬告商船盗窃,藉此勒索钱財。
    甚至强势些的船帮通过武力控制运河码头,强征“保护费”,甚至劫掠商船货物,明末漕运总督曾记载:“漕船连环锁江,商旅不得过,需纳银方解。”
    总之,船帮是漕运体系失控下的產物,本质是底层劳动者与流民的利益共同体。其通过地域纽带、宗教凝聚和暴力手段,逐步从鬆散群体演变为半公开的灰色势力。
    见李大公子了解船帮,李长青倒不需费更多口舌,皱眉道:“这事还得从李兄弟你上次收拾杨虎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