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拜帖回函
作品:《泰昌大明》 第783章 拜帖回函
那标兵没能认出骑驴人的宦官常服,所以态度不似先前对待祁彪佳那样客气。
不过,那骑驴的宦官倒也不恼,轻轻一笑便向随从伸出手去。随从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托住他的手臂。
宦官借着力道翻身下驴,落地后先正了正头顶的曲脚乌纱帽,而后又理了理衣摆上的葵纹样,才抬眼看向标兵,微笑着说道:“鄙人高逢秋。我干爹是海关总署署长高时明,眼下正和内官监的庞审计、西厂的方稽查在驿站下榻。”
标兵一开始还琢磨“海关总署”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他一听见“内官监”和“西厂”这两个词,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宫里来的人!
那标兵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脸上的桀骜,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讨好的笑,先前硬挺的腰杆也很快弓了下来:“哎哟。原来是高公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不知您今日此来,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要紧的。”高逢秋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就是干爹与庞、方二位公公,想约会孙抚院,让我过来递送拜帖,问问孙抚院什么时候有空。”说罢,高逢秋便从袖中摸出一封拜帖递了过去。
标兵双手接过拜帖,指尖都带着几分轻颤。他没像先前接祁彪佳拜帖时那样直接回头,而是侧身让开道路,摆了个“请”的手势:“高公公快进!门房里有茶,您先坐着歇会儿。”
“有劳了。”高逢秋微微颔首,抬脚朝着衙署里走。
那标兵一边快步跟上引着,一边朝同伴喊:“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驴牵到后院马厩去,好生喂些草料,别怠慢了!”
“哦,好。”另一名标兵连忙应着,上前接过随从手里的驴绳,牵着驴往后院走去。
祁彪佳站在街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有趣。”祁彪佳轻叹一声,甩开折扇,晃悠悠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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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署衙门二堂的签押房里,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当中那台梨木公案上,连带着空气中的尘埃都看得分明。
孙承宗弓腰坐在案后的圈椅上,眉峰拧成了个川字,眼前堆迭的案卷简直垒成了一座小山——漕运往来的记录;槽道疏浚现场发来的报告;下辖一府一州三县的赋税;三卫各所兵士的增补报备;巡抚标营的操练记录;各处仓库的储存情况,一天到晚各种事情仿佛永远都做不完。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沾了些墨渍也浑然不觉,只觉得后颈的肌肉绷得发紧,连带着肩膀都沉得慌。
渴意忽然涌了上来,孙承宗伸手去摸案边的茶盏。指尖碰到冰凉的瓷壁,他才想起这茶已经晾了半个时辰。掀开盏盖,里头果然只剩一层浅浅的凉水,几片干瘪的茶叶沉在杯底,蔫得没了生气。
孙承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茶盏放回原处,左手撑着案台,右手轻轻揉捏着脖颈,骨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片刻后,他望向门口,轻喊了一声:“来人。”
门很快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布衙役服的年轻人躬身进来,站在门边,手里还攥着一块灰色的擦桌布:“中丞有何吩咐?”
孙承宗轻轻地将空茶盏放到案边,随后又瞥了眼另外两台后埋首抄录的书办:“把我这盏茶,还有两位书办的茶一并换了。”
“是。”衙役应着,从靠墙的茶几上取了个木托盘,先收起孙承宗的茶盏,又走到两个书办案前,接过他们递来的空杯,刚要转身退出,却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办匆匆擦着他的肩膀走进来,手里还捧着两个信封。
这是门房的钱书办,专管信函收发、拜帖通传。他快步走到孙承宗的案前,躬身行了个礼,声音压得低低的:“孙中丞。”
孙承宗正揉着眉心,听见声音便停下动作,抬眼看向他:“怎么了,钱书办?又是哪里来的什么消息?”
“回中丞,不是消息,”钱书办上前半步,将手里的信封轻轻地放在案上:“是拜帖。”
孙承宗的眉头微微蹙起,眼里闪出不耐烦的神色:“又是谁的拜帖?”
“回中丞,一共是两道拜帖。头一道是一位自称祁彪佳的浙江举人递来的,”钱书办先将左边那封素色封面的拜帖往前推了推,“他说他的父亲叫祁承,也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与中丞您是同科。”
孙承宗听到“万历三十二年”几个字,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与祁承虽不算熟络,但也曾在当年的同年宴上见过几面,说过几句客套话,有些印象。
没等他细想,钱书办又将另一封烫金封面的拜帖递了过来:“这第二道,是个宦官递来的。”
“宦官?”孙承宗正要去拿祁彪佳的拜帖,闻言手悬在了半空。
“没错。”钱书办点头道,“那宦官自称高逢秋,说自己是司礼监的七品长随。他声称,海关总署署长高时明、内官监审计局局副庞天寿,还有西厂外稽司稽查官方正化,如今都在驿站下榻,想约个时间见您一面。”
“西厂和内官监我知道,这个海关总署是什么?”孙承宗问道。
“那个高逢秋说,海关总署是宫里新成立的衙门,主要职掌就是设置海关,并征收关税。”高逢秋说得很笼统,钱书办也就只能笼统地转述。
“那个高逢秋现在在哪儿?已经离开了吗?”孙承宗沉吟片刻后问
“正在门房歇着了,在下已经让衙役给他上了茶。”钱书办主动问道:“您看,是现在请他进来,还是……”
孙承宗没有立刻接钱书办的话,只是抬手朝他抬了抬右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随后,孙承宗微微侧过身子,目光越过案上堆迭的文牍,落在左边伏案抄录的汤书办身上——汤书办专管他的日程排布,手里总揣着本写满批注的备忘录。
“汤书办,”孙承宗一脸疲态地说道:“你瞧瞧我近来的日程,看看可有空闲的时候?”
汤书办闻言,立刻放下笔,探身拿过那本已经没剩了几页的备忘录。汤书办先是舔了一下食指,在指尖上沾点唾沫,随后飞快地翻了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低声念出:“回中丞,您明天要去运河现场巡视疏浚工程,后天得去东郊视察军屯,大后天要去常平仓验粮,再后天要接见天津左卫和右卫的武官,商谈补充军户的事情;再往后,您还得抽时间校阅巡抚标营的操练.”汤书办到最后,他索性合上备忘录,摇头说:“回中丞,您最近的日程都已经排满了,实在没什么空当了。”
孙承宗听得心烦,眉头又拧了起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案上的两道拜帖,先拆开那封烫金封面的,信纸是宫里常用的洒金笺,上面的内容规规矩矩,无非是高时明等人“到天津出差,久仰中丞威名,愿登门拜访,共商地方事务”之类的客套话。他快速扫过,随手将信纸放回信封,之后又拿起祁彪佳送来的那封素色拜帖。
“把能延的、能挤的事情都往后排排。”孙承宗一边拆着祁彪佳的拜帖,一边对汤书办说,“先把明天空出来。”
“是,我这就调整。”汤书办愣了一下,随即拿起笔,在备忘录上飞快地标了一句。
待汤书办停笔,孙承宗才看向钱书办:“你现在就去门房回复那个高逢秋,告诉他,我明天就可以会见三位公公。今日事务繁杂,就不请他进来坐了。”
“是。”钱书办躬身应着,却没立刻退下。因为孙承宗正低头看着祁彪佳的拜帖,指尖在信纸边缘轻轻摩挲,似乎还在琢磨。签押房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得窗纸轻轻作响。
孙承宗原本没打算见祁彪佳。一个举子登门,无非是想借父辈的交情混个脸熟而已,于公务无甚助益。可当他展开拜帖,看见信中写着“家父祁承,已由宿州知州迁兵部员外郎,近日将赴京任职,或途经天津”时,便觉得还是有必要给这位同年一点面子。祁承虽是地方官升任京官,品阶不算高,但终究是同科进士,如今人家儿子上门,若是直接拒了,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他将拜帖放在案上,又问汤书办:“汤书办,我最近是不是有个饭局?”
汤书办连忙翻着备忘录,很快便找到了:“回中丞,三天之后,您和天津中卫各行的东主约了在‘津门楼’吃饭,主要是商议商税改票的事情,神暂署还有几个千户也会到场。”
孙承宗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转头对钱书办说:“你给那位祁公子回个函,就说我近日事务繁忙,不便单独接见。三天之后,我与各行东主有宴,请他一同赴宴。”
钱书办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在下这就去拟函。”说罢,他捧着那两道拜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签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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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沉到城西的屋檐后头,将天边染出一片橘红。
城南枕月楼,大堂里十几张方桌坐得满满当当,穿短打的脚夫、戴方巾的商人、挎包袱的行旅,凑在一桌吹牛扯淡,嗓门一个比一个高。
跑堂的小厮阿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肩上搭着块油腻的布巾,来回穿梭在桌椅间。“张爷,您要的酱肘子来喽!”“李先生,加的那壶烧刀子给您温好了!”他嗓门清亮,每喊一声,就有客人笑着应和。
柜台后头,上了年纪的王掌柜正拨着算盘。他时不时抬头扫一眼大堂,见哪个桌子空了碗碟,就朝阿柱喊一声:“东三桌的碗快收了!”刚算完一笔账,又起身从酒坛里舀了半勺酒,倒进粗瓷碗里,给邻桌的老熟客添上,顺便唠两句。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竹编背篓的货郎走了进来。他头戴草帽,裤脚沾着些泥点,背篓上还挂着几串丝线香囊。大堂里实在挤,他转了两圈也没找着空桌,最后瞥见靠门边的一桌似乎还剩个空位,便凑了过去。那桌坐着三个满身汗味的脚夫,正埋头啃着馒头,见他过来,只抬眼扫了扫,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地方。
货郎放下背篓,刚坐下,阿柱就快步走了过来,布巾往肩上一搭:“客官,您要点啥?咱们这儿有面条、酱肉、炒时蔬、葱油饼,酒也有高粱、米酒,您随便点!”
货郎搓了搓手,声音带着点沙哑:“给我来一碗肉丝面,一碟炒青菜,再来一壶烧刀子,加碟盐水豆子下酒。”
“好嘞!”阿柱高声应道,转头朝着后厨的方向喊:“肉丝面一碗!炒青菜一碟!烧刀子一壶!”后厨里很快传来一声:“知道了!”
王掌柜听见动静,从柜台后拿出个粗瓷酒壶,又取了个小碟,从坛子里舀出一把盐水豆子,一起放进托盘里,朝着阿柱喊:“先把酒和豆子给客官端过去!”
阿柱连忙跑过来,端起托盘送到货郎桌上,笑着说:“客官您先喝着酒,热菜马上就来!”货郎点点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捏了颗豆子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阿柱刚要转身回柜台还托盘,就见一个穿着青色衙役服的人掀帘进来。这人腰里挂着把腰刀,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正是在抚院衙门跑差的衙役赵二。阿柱认得他,连忙迎上去,脸上堆起笑:“赵爷,您今儿是来吃饭,还是有公干啊?”
赵二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大堂,没停留在客人身上,径直朝着柜台走去:“找你们掌柜的。”赵二声音不算大,却让旁边几桌的客人都下意识地压低了说话声,大堂里的喧闹劲儿顿时减了几分。先前那货郎也悄悄地投来了视线。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