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失之交臂

作品:《泰昌大明

    第790章 失之交臂
    离开织经堂后,许芳没有像白肇业想像的那样去顺通牙行找陈伟业说话,而是径直去了日月银行天津支行。
    天津支行就开在合署衙门附近,几乎与衙门比邻而居。这处铺子原本是一家名为“德盛居”的钱庄,掛在天津中卫前任掌卫事沈采域的名下。
    年初,沈采域被锦衣卫捉拿,这家钱庄也就连同里面的银钱和债权,一併充了公。后来,银行总行派褚宪章来天津筹备支行,褚宪章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他只让人做了最简单的改建,把原来的“德盛居”招牌换成“日月银行”的乌木鎏金匾,便带著宫里拨下的大笔银、票驻了进来。
    许芳走到银行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招牌。乌木底色衬著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著光,看著十分气派。
    “这位客官,您里边请!”许芳刚进门,一个头戴小帽、身著灰青色短打的跑堂伙计就快步迎了上来,“客官您是要办什么业务?无论是换票还是兑现,无论是存钱还是借款,我们这儿都能办。”
    许芳朝著那个迎上来的伙计走去,却没接他“办业务”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问道:“我要找你们的褚行长,他现在在不在?”
    “啊?找褚行长.”那伙计愣了一下,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疑惑。他一边打量许芳,一边反问道:“敢问您是哪位啊?”
    银行是明面上的皇店,不像织经堂那样需要藏著掖著。许芳本可直接亮明身份,但长期以来的行事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用了模糊的说法:“我姓许,是你们褚行长的旧友故交。你把这话传给他,他听了之后,一定会来会见我。”
    “哦!”伙计立刻收回审视的眼神,態度也变得更恭敬了些。“原来是许公子。失敬失敬!”
    “好了,”许芳摆手。“赶紧去通报吧。”
    “许公子,真是不好意思,”那伙计一脸抱歉地笑了笑,“褚行长和曹副行长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您要是不著急,不如先去会客厅坐会儿?小人这就叫人给您沏壶好茶。”
    “出去了?”许芳眉头微蹙,“他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訕訕地摇了摇头,双手在身前搓了搓:“嗐呀,小人就是个跑堂的,只管招呼客人,哪儿能知道行长他老人家的去向啊。他们出门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跟小人交代这些呀”
    “总该有人知道吧?”许芳四下张望,语气沉了些。“不然出了什么状况,谁来做主?”
    “呃彭掌柜说不定知道,”那伙计侧过头,瞟了瞟许芳身后,不但在办业务,而且还有人在排队的柜檯。“不过这会儿”
    许芳没兴趣跟伙计磨嘴皮子,也不管柜檯前还有客人正在办业务,抬步就朝著柜檯走了过去,直接插队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扶著柜檯对著柵栏后头的彭掌柜说道:“你知道你们褚行长或者曹副行长去哪儿了吗?”
    彭掌柜正低头给客人点算银票,冷不丁被人打断,立时便是一愣。他抬起头,还没开口,被许芳挤到身后的客人先不干了。
    这客人是个穿著彩绸的中年商人,腰间掛著块儿玉,大拇指上还有只翡翠扳指。“嘿!我说这位老兄,你讲点儿道理行不行!”中年商人一拍许芳的肩膀,带著气指指点点地说:“先来后到不懂的吗?哪有你这样直接插队问话的?”
    在商人身后排队的其他客人也都皱起了眉头,有两个还小声议论起来。他们虽没明著指责,却都用不满的眼神看向许芳,显然对这样插队的举动很是反感。
    彭掌柜回过神,放下手里的银票,对著许芳客气地笑道:“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您能不能稍等会儿?等我把眼前这几位客人的事儿处理完,再跟您细说,耽误不了您多少工夫的。”
    “我也不耽误你的工夫,你就告诉我,你们褚行长或者曹副行长去哪儿了。”许芳压根没理会身后的客人们,也没看彭掌柜的脸色,只盯著他,语气直接了当:“一句话的事儿,说了我就走。”
    先前那跑堂的伙计见状,赶紧快步跑了过来。他先朝著排队的客人们连连作揖,嘴里不停说著“对不住,对不住,给各位客官添麻烦了”,隨后又凑到柜檯边上,对著彭掌柜低声解释道:“彭老。这位客官说,他是褚行长的旧友故交。”
    彭掌柜闻言,又是一愣,眼神重新打量起许芳。很快,他的心里冒出了个念头,惊疑不定地问道:“这这位客官,您该不是宫里来的吧?”
    “宫里来的”这四个字一出口,柜檯前瞬间安静了下来。排队的客人里,正在抱怨的,立马把话咽了回去。那几个一直没说话,只用眼神表示不满的,这会儿也都默默地收回了视线,连大气都不怎么敢出。一个排在队伍末尾的客人甚至直接转身,悄悄地挤出了银行。
    最惶然的,当然还是刚才呵斥许芳的商人。他现在是又怕又悔,刚才一时衝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要是被这位“宫里来的”记恨上,自己就別想在天津立足了。他也想趁著许芳没注意拔腿逃走,但他的业务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差钱票两清了,这会儿要是走了,回头再来怕是更麻烦,所以他只能硬著头皮缩在原地,准备给许芳道歉。
    许芳见身份被点破,索性也就不再遮掩:“没错,我就是宫里来的。找你们褚行长有事说,他到底去哪儿了?”
    彭掌柜心里一紧,连忙从柜檯后走出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许芳抬手打断了:“行了,別拜了。你就告诉我,你们行长去哪儿了。你要是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告诉我谁知道。”
    彭掌柜生生地把那些即將脱口而出的,请求恕罪的话给咽了下去,改口道:“这位爷,您这会儿应该是在驛站下榻吧?”
    “是啊,怎么了?”许芳反问道。
    “那您应该已经见过褚行长了才是啊。”彭掌柜赔笑道。
    “我怎么会见过.”许芳眉头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去驛站了?”
    “没错。”彭掌柜缩著脖子作揖点头。“他老昨晚听说有钦差来了天津,所以一大早就去驛站了。”
    “好吧。打扰了。”许芳摆手转身,朝著银行门口走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理会那些原本不满,如今紧张的客人,甚至都没有瞥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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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芳从日月银行出来,径直朝著驛站的方向走去。这时,日头已经升至半空,阳光越发炽烈,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挑著担子的货郎、牵著马的鏢师、穿著短打的脚夫,在市井间往来穿梭,热闹非凡。
    他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合署衙门。许芳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朱漆大门依旧紧闭,大门口排著两队手持刀盾的巡抚標兵。標兵们神色严肃,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著过往行人。很显然,孙承宗与高时明等人的会晤还没结束。
    为首的队官见许芳望过来,便用沉凝的目光对望过去。
    许芳笑了一下,隨即收回目光,转头继续朝著驛站走去。
    天津的驛站就设在运河码头附近,虽然在卫城外,但总的来说不算太远,许芳只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看到了驛站的大门。
    “许爷!”许芳还没走到驛站门口,一个的年轻驛卒就快步迎了上来。“许爷,怎么就您一个人?其他璫爷呢?”
    “他们还在衙门那边,我是一个人回来的。”许芳隨口回了一句,后又问道:“日月银行的褚行长和曹副行长,是不是来驛站了?”
    驛卒连忙点头:“回许爷的话,褚行长和曹副行长一早就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堂的会客厅候著呢。”
    “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许芳又问。
    “大概.”驛卒掰著手指头算了算:“是辰时左右吧。就是列位大人离开驛站之后不久。”
    许芳“嗯”了一声,抬步朝著驛站內走去。驛卒连忙转身跟上,想为他引路。许芳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抬手摆了一下:“我认得路,你不用跟著。”
    驛卒应了声“是”,但还是继续跟了两步,问道:“那小的叫人给您沏壶茶?”
    许芳点头默许,隨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主动补了一句:“別忘了给褚行长和曹副行长也换杯新茶。他们等了不少时候,茶该凉了。”
    “是,小的明白。”驛卒连忙应下,转身朝著茶水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许芳並没有立刻去大堂会客厅面见褚、曹二人,而是先转道去了他与其他西厂同僚下榻的独立院落。
    许芳来到院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板。不多时,院门就被一个穿著灰色圆领衫的小黄门给打开了。
    “哟。许提领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小黄门探出头,见来人是许芳,立刻露出笑容,让开身位,“怎么就您一个人呀?方稽查他们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许芳没搭他的腔,径直走进院子,一边走一边问道:“秦先生他们这会儿在不在院子里?”
    “在的在的。”小黄门左右张望一阵,確定只有许芳一人回来,便关上院门,落下门閂,快步跟上去说,“秦先生他们一直都在院子里待著,就没有出去过。”
    “知道了。”许芳摆了摆手,“你回门房候著吧。”
    小黄门由是悻悻停步,看著许芳朝著西厢走去。
    许芳走到厢房门口,没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刚一进门,一股浓郁的墨香就扑面而来了。
    房內摆著三张靠窗的书桌,桌上摆著文房四宝,以及不少抄好的文稿。
    三个穿著青色儒衫、头戴乌纱方巾的中年人此时就坐在桌前,手里握著毛笔,各自抄抄写写。
    这三个中年人都是考了一辈子也没中举的老秀才,被西厂以每月二两银子的俸禄招来,专门负责抄录文书、整理调查资料。入职之前,他们都跟西厂签了一份像模像样的保密协议,承诺绝不向包括家人在內的任何人泄露工作中听到或者看到的消息,违者將受到严惩。
    但即便没有这份协议,他们也不敢泄露什么,毕竟西厂想要杀人,根本不必过堂,只需给司礼监递张条子,再想办法请皇帝打个勾,或者点个头,就能动刀了。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三人,他们抬头望去,见是许芳,连忙搁下手里的毛笔,起身迎上去:“许提领。”
    许芳对著三人客气地拱了拱手,算是还礼,隨后从怀里掏出那本《縉绅商贾录》,递向为首的秦先生:“秦先生,你看看这个。”
    秦先生接过册子,看著封面上《縉绅商贾录》五个字,脸上立刻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许芳解释道:“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縉绅名录,而是我从东厂联络站那边,拿来的涉案人员名册,上面记录的,全是漕运走私案的涉案人员。”
    秦先生快速翻了几页,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信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地喃喃道:“这么多人?”
    “还不止呢,”许芳冷哼一声。“这册上记得只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唔”秦先生舔了舔骤然发乾的嘴唇。“许提领还是要我们把册上的內容都抄下来?”
    “没错。”许芳点点头,“联络站的负责人说,这本册子的內容已经上报到东厂了,但我们这次过来,就是要核实东厂在进一步上报司礼监的时候,有没有对原始內容进行刪减、修改。所以,我需要先生们把这上面的內容完整地抄录一份。先生们无妨把册子拆开,分成三部分抄。但有一点,册页不能遗失,也不能损毁,最好连顺序也不要改。抄完之后,我还要把册子还给联络站。”
    秦先生合上册子,指尖微微发颤。这哪里是一本名册,这分明就是一把牵著数百人性命的线,他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一提就有人会被勒死。他深吸一口气,对著许芳郑重地点了点头:“遵命。”
    “遵命。”另外两个书吏也连忙点头附和。
    “好,这事就拜託先生们了。”许芳见他们应下,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先忙,我还得去会客厅见见褚行长,要是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告辞。”
    说罢,许芳便不再多留,朝著院门的方向走去。
    (本章完)